有种你上来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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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噩梦 两个女孩奔跑在树林中。 大的牵着小的,跑得很急,很快。 远远的后面,隐隐有狗吠传来,声声不绝。 女孩一个大些,一个小些,都是粉雕玉琢,一眼便知的美人坯子。 可她们却一丝不挂,奔跑在这静谧昏暗的山林之中,连鞋子也没有一只。 她们的脚被刺破,割伤,留下淋漓的血。 可她们不敢停,也不能停,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们就将回到暗无天日的生活之中,万劫不复。 她们年纪虽小,形貌虽稚,身手却都颇为矫健,小的那个落在后面,还知道随手扯一段枯枝,尽量扫去身后冲撞留下的印记。 “别费力了,他们有狗。”大的那个将妹妹一扯,运力丢上一个高坡。 小的那个极为默契撑住坡边垂手下来,拉住姐姐拽了上去,口中仍不屑道:“能让狗多停下闻几下,也是好的。” 她们继续狂奔,纤细的双腿不停地摆动,那粉白无暇的身子上,各有一个狰狞丑陋的暗红烙疤,好似蝶翼,印在她们身上,透着一股残酷却诱人的美艳。 “等等,”姐姐突然拉停了妹妹,侧耳倾听,轻声道,“那边有水!” “走。”小的这个行事倒比大的还要果决几分,转头就拉住姐姐的手往那边跑去。 猛犬之声渐渐近了,两个女孩的脚步也愈发慌乱。 终于,姐姐忍不住停下转身,道:“你走,我挡他们。” “呸,你不走我就不走。” “锦儿!” “怎么,你大个两岁了不起么?” 知道不是任性较劲的时候,姐姐叹了口气,转身推了妹妹一下,“那走吧,听天由命。” 小的那个这才不屑哼了一声,顺着姐姐那一推向前一跳,越过地上一滩湿润软泥。 不料她落下后,踩到的那丛长草下,竟是个被掩盖的陡坡! 惊呼一声,那小小的赤裸身子就顺着滑下。 大的那个面色一变,抬脚在树上一蹬,已能使出像模像样的轻身功法,飞扑过去后发先至,双手一抓,就拎住了妹妹的腕子。 两人一起滑下,转眼,就到了那潺潺水声的上方。 可那却是一处断崖,十余丈高,险峻非常。 小的本就在下,登时飞出去了整个身子。 姐姐双脚猛地一分,勾住一段缠在树上的老藤,扯得噼啪作响,总算将妹妹身躯拉稳,吊垂在崖边。 妹妹大喘了几口,向下望了一眼,抬头就道:“多事!谁要你救!放开!” 姐姐分不出神说话,只是双手交替,硬是将她拉起了一条胳膊的距离。 “放手!不过是个悬崖,下面有水,多半摔不死人!说不定还能叫我捡本秘籍呢,放开!”妹妹却好似并不领情,用另一手使劲拍打姐姐的双臂。 啪嚓,藤条断了一根,还剩最后一股。 大的那个眼中浮现一股决绝,突然低喝一声,也不知如何拼出一股力气,硬是将妹妹靠腰力拉起,猛地甩到了身后。 剩下那根藤条没断。 但本就松动的这块土石,就这样带着那棵小树,带着上面被藤缠着脚踝的小小身子,一起坠落下去。 “姐——!” 还没站稳的妹妹毫不犹豫一推身侧树木,就要跟着跳下。 但一条闪着油光的长索,已鬼魅般飞来,啪的一声缠住了她纤细的腰。 “抓住了一个!另一个好像掉下去了!” 欣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闷的狗吠也近在咫尺。 小的那个没有再挣扎,她只是怔怔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崖边,喃喃自语般道:“我没你这个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狠心的姐姐……我没有……” 几点水痕,留在她被拖走的印迹上。 转眼,就被吸入枯叶腐土,什么都没有留下…… 雍素锦坐了起来。 这个噩梦跟了她十多年,最近,出现得格外频繁。 不打紧,一切就要结束了。 她侧过头,看向远处窗边一脸惶恐的霍瑶瑶,冷冷道:“躲在那儿做什么,真要害怕,为何不跑?” 霍瑶瑶挤出个勉强微笑,小声道:“素锦姐姐,你真会说笑。你成名一战,可是追了宗恒四十七天,横跨七州,当着七个结拜兄弟的面把人刺死在街头,你说不让我跑,给我八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逃啊。” “算你识趣。”雍素锦扭身下床,没有去踩那双绵软小巧的绣鞋,就那么让两只赤足踩在冰凉的地上。 霍瑶瑶陪笑道:“你既然醒了,那……那小妹是不是能去再睡片刻?你晚上发噩梦,一直大叫姐姐,小妹实在是睡不着啊。” 雍素锦点了点头,知道她所言不虚。 这些时日,霍瑶瑶从被她偷跑时候带出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两天眼睛下面都黑了一截,眼看要办大事,让她养足精神也好。 喝一口冷茶下肚,雍素锦揉了揉脸,简单洗去倦意,坐到窗边,微微顶开窗棂,居高临下望着外头的长街。 她匆匆把如意楼的暗记留在南宫星能看到的地方,说明唐昕尚且安好之后,就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到了这儿。 比起过往单打独斗飘零四方的日子,背后有人帮忙的感觉的确不错,在如意楼西三堂的分舵,雍素锦凭着与南宫星的关系,轻轻松松就搞到了两匹快马和镇南王五公子的路线。 要是单靠她自己,少不得又要送去地府几条人命才行。 可她并不习惯。 一想到南宫星,雍素锦就觉得束手束脚,满肚子不自在。脑袋上多了一重规矩,路上不怀好意的男人对她挤眉弄眼,她看对方没有武功,都不好一钗上去给趾甲换层新色。 若不是设法甩脱了崔碧春,跟着那么个整日板着脸的闷葫芦,她都要憋出病来。 相比起来,她宁愿带着满肚子鬼主意的霍瑶瑶。 这女人心思活络,所学甚杂,是不是诚心服气先不管她,让她给做个人皮面具,改扮一下形貌起码容易得很。 雍素锦自己也能简单弄弄,但总不如专精此道的来的妥帖。 她要对付的毕竟已非寻常江湖武夫,而是镇南王家的公子。 死了个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她想,若是这四个都急着赶去要取玉若嫣的命,干脆,就一个个都由她杀了吧。 到时候,闯下滔天大祸,如意楼自然只能撇清关系,她便又可以自由自在,浪迹江湖随心所欲了。 她此刻在等的,是最早动身赶来,不听王府勒停执意继续赶进蜀州的五公子。 从如意楼搜集到的信息来看,这事儿其实透着一股诡异。 镇南王膝下长大成年的共有五子。 老五武烈,字定边,可以说是与世子之位最不沾的,此前性情顽劣就在府中不受重视,惹出过不少荒唐祸端,而且生母不过是个人微言轻抬举到偏房的奴婢,孩子生下不久就一命呜呼。武烈记在续弦王妃膝下,名嫡实庶,就算王妃受宠,上头还有个正经亲生的四哥压着,更何况,镇南王对亡妻一往情深,待这位续弦夫人并不算有多热络。 三位哥哥里至少要除掉两位嫡子才有希望染指王位的武烈,却一马当先,比和武承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次子武平来得还要快,说其中没鬼,雍素锦才不信。 三匹好马,两个随从,听说武烈自小练功,看来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雍素锦暗暗寻思,今晚在对面那官驿,到底是该吓他回去,还是干脆杀了。 吓他回去,麻烦最少,但收效不明,后患最重,干脆杀了,麻烦最大,但至少能给玉若嫣争取到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至于后患……她行走江湖以来,被官府通缉追捕已是家常便饭,多个镇南王府的悬红,也算不得什么。 还是杀了吧。 摸了摸头上发钗,雍素锦暗暗下定决心,起身戴上霍瑶瑶做的人皮面具,下楼去摸对面的底。 西南这片地方,官驿的格局大同小异,镇南王御下甚严,不论是走马上任还是衣锦还乡,要花朝廷的银子,就只能忍受官驿的粗陋招待,头品大员,也不过一餐二两银子,人头不得超过十个。 这也是许多官家子弟出行,更愿意叫江湖门派接待的原因之一。 官驿正门宽大,不设门槛,车马可以直接入内,马入厩,车停槽,下来的人便可直接进入后院,三进院子,接待不同品级来客,小吏寥寥数人,尽可应付过来。 武烈这个公子在外花天酒地一掷千金是出了名的,滇州境内有点牌面的青楼歌坊,近几年的美人中,十个花魁的苞,至少得有八个是这位小公子开的。 这样一个人会来住官驿,霍瑶瑶就怎么都不敢信。 但雍素锦信。 这倒不是她有多信赖如意楼的眼线消息,而是她了解王侯官宦人家的情形。 有些人,放浪形骸举止荒唐,并非性情如此,只不过是没有机会,才选了大隐隐于市的路子而已。 如今武承已死,看来,藏于鞘中的剑,第一个拔出来的,想必就是这位小公子了。 撑一柄花伞,微散鬓发,做出千娇百媚的花娘模样,雍素锦闲庭信步,慢悠悠在官驿周遭转了一圈,将厢房院落的大致格局暗暗记在心里。 她生平杀人无算,却鲜少有如此小心谨慎的时候,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转眼暮色西垂,血色帘光卷着片片残云,被起伏山峦无声吞没。 沿街灯笼渐次亮起。 斜角一家窑子的娼妓袒露着大半雪白胸脯,倚门挥帕,招揽恩客。 几家散摊铺开东西,蹲踞叫卖。 雍素锦靠在客栈门边,一条红绸系在腕上,微微拉高裙摆,亮出一截纤细雪嫩的玲珑足踝。 这是流浪揽客的游女扮相,在婊子中,都是最被瞧不起的——连个愿意收留的院子都找不到。 游女大都粗鄙,通常是落难无奈,临时赚些盘缠。 但雍素锦这种身段,即便不露真容,也足够令过往男人馋涎满口食指大动。 不过半刻,就有路过男子驻足观望,看了一会儿,扶正头巾,整肃容颜,大步过来,拱手道:“小娘子在此等人?” 若是游女,此时眉目传情一下,拧身就走,男人自然便会跟去谈价,银钱交足,便可露水夫妻,行云布雨。 可惜雍素锦不过是为了能在此站定观望,不叫旁人起疑心而已,浅笑道:“等的横竖不是官人你。” 那人讨个没趣,拂袖离开,走出几步,还忍不住扭脸看着她小巧绣鞋里裹着的柔润金莲,咽了几口唾沫,不甘不愿放弃。 装成游女的事儿雍素锦做过不止一次,其中切口都已非常熟练,也知道如何才能不漏破绽,来询问的男人,貌丑的直接拒绝,相貌端正不好直接挡掉的,便袖里乾坤,出个高价吓退。 霍瑶瑶给她做的脸姿色平平,单靠一双适合捧起来把玩的巧脚,寻常恩客自然不舍得疏财太过。 可总有不寻常的。 “小娘子,五十两……也不是不行。”那肥头大耳的男人舔舔嘴唇,凑近半步,轻声道,“可我要小娘子做点别的花式。” 雍素锦眼观六路,随口敷衍道:“要什么?” “小娘子的三寸金莲,可要让我仔仔细细耍弄耍弄,少不得要你费些力气,脚心夹着,帮我快活。”那男人双眼发亮,鼻息都微微急促了些,“小娘子,你若答允,我再加十两,还不进你的牝户,就让我出在你的小脚上,如何?” 此时,雍素锦等的人终于来了。 三匹毛纯色亮的高头大马喷着响鼻一路踱来,一人在前,二人在后,在前那个银簪玉冠,俊秀温润,唇红齿白,嘴边纹路好似带着浅浅笑意,颇为亲切可爱,一眼望去还当是个女扮男装的二八丫头。想来就是那素有美男子之称的顽劣五公子,武烈。 身后那两个随从年纪颇长,神情肃穆,四只眼睛流光莹莹,一看便知道都是内家高手。 雍素锦估量了一下,心道当街硬碰看来不成,就算武烈手无缚鸡之力,那两个贴身护卫也不是易与之辈。更何况她目光极毒,一眼就看出,五公子天资绝顶,平时私下也绝不是流言中那般顽劣,一身苦练出的功夫,光是下马那一下的轻灵稳妥,就足以体现。 她杀性大,但知道分寸,懂得何时不可莽撞。 斜瞥一眼几乎快要贴上自己颈子的男人,雍素锦嫣然一笑,抬腿翘足,在他大腿上轻轻一挠,腻声道:“那,大官人可要对妾身怜香惜玉哦。” “好说好说,小娘子,你是住在此处,还是去我……” “就在这儿吧,我还等着大官人的银子清偿房钱呢。”雍素锦扭腰便走,挥手一勾,在那男人下巴上撩了一下。 那男人顿时失了魂儿,飘飘然跟着雍素锦一路上楼。 开门进去,霍瑶瑶已经醒了,正对着小小铜镜拾掇鬓发。 那胖子一见霍瑶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是你家姐妹么?我……我再加一百两!” “留着回家操你奶奶去吧。”雍素锦心情不佳,斥骂同时,抬手一掌劈在那男人颈后。 看她把肥大身躯塞进床下,霍瑶瑶眨了眨眼,轻声问:“素锦姐姐,点子来了?鹰爪孙多么?” “少来那套江湖浑话。”雍素锦摘下人皮面具坐到窗边,口吻愈发烦躁。 霍瑶瑶扁了扁嘴,只得又道:“素锦姐姐,你等的人来了?官府的帮手多么?” “来了,只带着两个护卫。但三个没一个是好惹的。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得手。”雍素锦托腮沉吟片刻,缓缓道,“小狐狸,我晚上若是失手,你就自由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霍瑶瑶干笑两声,道:“小妹还要帮你呢,你要出事,我就是不敢亲自去救,起码也得去跟如意楼知会一声不是。你都说了,你主人八成就是将来的如意楼主,我这要立了功,不也多个大靠山么。” “他就是个小色鬼,你形貌标致,要是立了功,他准保奖你一顿肉夹棍,打得你满地流水,下不来床。”雍素锦讥诮说道,手将窗棂微微抬高,观望着官驿里的情形。 霍瑶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素锦姐姐,咱们这样孤零零走江湖的女子,哪个是真打心里愿意这样漂泊四海的,真要有个好归宿,恨不得烧香拜佛去求,男人几个不好色的,各取所需也就是了。运气好,摊上个重情义不始乱终弃的,那便是上辈子修的福缘咯。谁叫,这世道就不是女人能说话的呢。深宫高墙里那些娘娘多少人眼气,其实,不就是些笼子里的小母雀儿么。” 她眼珠一转,讨好道:“你主人要那样奖我,我一定好好侍奉,勾搭到了欢心,一定不忘了素锦姐姐你。” 雍素锦讥诮一笑,不再理她,仍只盯着官驿那边的动静。 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欢心。 任何人。 渐渐,街巷静谧下来。 摊子撤了,行人少了,婊子们揽到客人,去床上卖力挣命了。 雍素锦依旧盯着官驿,从小吏来往频次,大致判断出武烈的住处。 当然是第三进院子,隔墙看不真切房门朝向,从小吏送饭菜的走势来看,两个护卫应该是住在了武烈房间西侧。 官驿那一侧的旁邻是家肉铺,占地颇大,后院生猪肥羊临时圈着不少,大概是为了隔开腥秽味道,离出一条数尺宽的陋巷,污水横流。 雍素锦端详再三,摸下一股发钗,垂手反握藏在袖中,拿起另一张相貌标致些的人皮面具,递给霍瑶瑶,道:“为我戴好,半个时辰后我不回来,你就走吧。” 霍瑶瑶展开纤巧十指,细细为她将人皮面具贴合抚展,掏出几样小工具,在鬓角额头等处认真调整,口中道:“素锦姐姐,其实……你不是非去不可吧?” 雍素锦淡淡道:“我非去不可。” “如意楼的公子挺心疼你的。” “这不是为了他。”雍素锦嫣然一笑,讥诮道,“我这人没心没肺,臭男人待我再好,我也不领情。我欠他的,为他效命,跟他睡觉,尽够还了。” “那你……这是为了谁啊?” 雍素锦看霍瑶瑶已经收手,拿过铜镜对着一照,上下左右审视一番,略一颔首,起身便走。 出门之前,才轻轻回答一句,“为了我的噩梦。” 雍素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崔碧春刚刚迈过南宫星所在停尸间的高槛。 雍素锦的身后只有霍瑶瑶神情复杂的双眸,崔碧春的身后,却跟着守山门的八名唐家弟子,和已经握紧了刀的傅灵舟。 南宫星长身而起,皱眉道:“碧春,你为何这时闯上山了?” 傅灵舟目光一闪,右手微松,沉声道:“孟兄,你与碧姑娘是旧相识?” 南宫星这才醒觉,唐门弟子在侧,崔碧春又是已通告记名在如意楼少主南宫星麾下的高手,他忙抬手轻咳,微笑道:“那是自然,家父与那边颇有渊源,都是旧相识,旧相识。” 他虽这么说,唐门弟子却不敢放下戒心。 一剑夺命碧罗裙自山脚一路闯上,任何门派也不敢掉以轻心。 盯着宝剑碧痕,已有四五个弟子的手掌,扣住了淬毒的暗器。 南宫星只得上前,稳住那些神情紧绷的弟子,等到主事的来了,申明情况,保证会向唐家长辈有个交代,并亲自确保碧姑娘不会在唐门闹事,这才将那些弟子劝离。 唐蕊担心情郎,望着崔碧春看了几眼,觉着傅灵舟似乎有挑战之意,急忙死拖硬拽,拉他回房共度春宵去了。 大好男儿,满把子力气用在她湿润润紧咂咂滑嫩嫩的身子上,岂不比用来打打杀杀快活。 而且,一快活就是两个。 屋里宁静下来,南宫星才轻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崔碧春找了一圈才找到这儿,为不出手伤人,袖子上还钉了几枚暗器,她瞄一眼用寒铁和窖藏碎冰暂时围绕的冯破尸身,低声道:“雍素锦擅自行动,带走了霍瑶瑶。我追过来,见她留了暗记,说已经确认唐昕无事,是被唐炫救走藏起来了,就急忙上来通知你。” 南宫星无奈叹道:“她啊……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丫头。” 他走到棺边,低头柔声道:“冯兄,时候已晚,在下明日得空,再来看你。” 说罢,将一杯浊酒洒落在旁边地上,转身带着崔碧春往外走去,轻声道:“此地你不可久留,消息既然传到,你这就下山离开,去追素锦,我听唐门的人说,镇南王府五公子不听劝,已经快要赶到唐家堡,你找个分舵问问,我猜素锦八成是去拦人了。镇南王府藏龙卧虎,你早些赶去帮她,免得吃下大亏。” 崔碧春微微蹙眉,道:“可我听唐夫人说,你这里也挺缺帮手的。” “缺,可你不能在这儿。六扇门如今在唐门的人手由冯破原本的副手罗傲接管,此人城府很深,嫉恶如仇,你这样悬红通缉多年的,被他盯上极为不利。还是速速离开吧。”南宫星留意着周围动静,一路将崔碧春送到山门处,又叮嘱一番,才叫她展开轻功,急忙找雍素锦去了。 “你整日这也照顾,那也照顾,你有三头六臂,也照顾不过来吧。”林间影中,唐炫信步走出,面带微笑,朗声说道。 南宫星的便宜大舅哥着实已经不少,可像唐炫这么令他头痛的,仅此一位别无分号,只有苦笑道:“能照顾的时候,自然是多照顾些好。真照顾不过来了,也没什么办法。” “我还说让你多着急几日,不想你的部下倒是办事利索。”唐炫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安心太早,唐家的事乱七八糟,你若处理不清,唐昕一样危险得很。” 南宫星浓眉斜飞,戏谑道:“这归根到底是你唐门的事儿,我最着急的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到了如意楼分舵,另一个有可靠的堂哥保护,安稳妥当,真要处理不清这山上的诡异事情,我就去带上阿昕,撂挑子走人。” “你能舍得那位倾国倾城的绝色女神捕?”唐炫抱肘靠在树上,取笑道,“她在地牢里,还能拴不住你。” 南宫星的确是为了玉若嫣而来,只不过,其中有八成是因为雍素锦。 这个姐姐不替雍素锦救出来,她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惹出不知多少麻烦。 此中内情,当然不好让唐炫知道,南宫星便只微笑道:“你提醒得对,我真要撂挑子,还得先去把那个天仙下凡的小美人偷走才行。窃玉偷香,本就是我所爱,要不是家母与师父管教甚严,兴许我就跑去做采花大盗了。” 唐炫讥刺道:“你如今也不遑多让吧,你到唐门这才多久,听说,连寡妇房里都去过了。” 南宫星坦坦荡荡道:“这事儿要怪你那堂伯,他自己不愿意调查晚辈媳妇,把大锅丢到我的头上。亏得那一晚范霖儿去给亡夫守灵,她房中没人,不然我可说不清楚了。” 想到那晚鬼鬼祟祟忙活半天却一无所获,他就感到一阵丧气。 冯破死后,罗傲顺位接手此案,那人虽表字易安,可半点也不能轻易心安。他出身官宦豪族,祖上有从龙之功,却不知为何弃文习武之后并未涉足行伍,而是转投公门,踏踏实实从最下层的捕快差役干起,一步步做到如今的位子。 以他家世背景,出将入相那么位高权重虽不可能,在边关戎马之中统领千百部下总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偏偏就醉心于六扇门这种听人差遣的鹰爪差事,若不是为吏时选错了地方,到了名捕云集的西南,恐怕早已声名显赫。 不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冯破此前就曾提过,如此江湖门派纷杂的时局下,西南四州之中,罗傲总领刑捕的悭州一片太平,几乎没什么震动朝野的案子发生,比镇南王府所在的滇州情形还要好出一截。 南宫星与罗傲碰面一次,就知道六扇门那边的助力,怕是用不上了。这位罗捕头,根本就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一个江湖人。 若不是和冯破有几分旧交情,认得他两个恰好在此的旧部,南宫星怕是连冯破的尸身都没机会亲眼查验。 范霖儿的秘密,他当然只有自己去想办法,公门差役再怎么如狼似虎,也不能无凭无据就去翻查和案子毫无关系的一个年轻寡妇闺房。 唐炫笑道:“看来你也是走投无路了,你难道真觉得范霖儿若有问题,会把秘密藏在自己房中等人去找么?” 南宫星苦笑道:“横竖那晚是个机会,夜半三更她这寡妇不在卧房的时候可不多。” 唐炫淡淡道:“她不在卧房,你当然就什么也查不出。” “她在卧房,我查出也是一身腥。”南宫星摇头道,“你家这些长辈对我身份来历一清二楚,个个都是老狐狸,我在寡妇房内被抓,他们转头就要翻脸把我赶下山去。我好不容易才撬动一个缝,决不能半途而废。” “哦?原来你在山上这些天不是白费么?”唐炫讥诮道,“我还当唐门大闺女小媳妇多,你看花眼什么都顾不上管了呢。” 他不屑问南宫星撬动了什么,只道:“昕妹虽然没事,但受伤不轻,看在你几日前见我上山先说起我两个堂妹的份上,你若想要探望,随时知会一声,我带你过去。另外,你告诉你那血钗一声,盯我稍这笔账,我记下了,今后必当奉还。” “炫兄,素锦此次来唐门这边办事,心急火燎不择手段,都是事出有因。我若不是硬压着她,她早已冲上山了。这里有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还望炫兄海涵。” “这里有一个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是。” “可这里还有几百号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唐炫淡淡道,“我不管什么血钗,如意楼,还是七星门的几当家,对唐门不利,我就不会袖手旁观。这地方我不喜欢,但事关许多我喜欢的人的命,南宫兄,你还是管好你的手下为好。” “我急着把玉若嫣的案子查清,就是为此。”南宫星微笑道,“炫兄,不如你来帮我?唐门如今哪里都透着诡异,知根知底我又信得过的,不过阿昕和你二人。这事儿对唐门有百利而无一害,不考虑一下么?” “你信得过我,我却信不过你。”唐炫哼了一声,笑道,“你有利唐门不过是顺势而为,若哪天唐门要杀玉若嫣,最先对唐门动手的也会是你。” 南宫星皱眉道:“可玉若嫣的确是被陷害的,难道你就能狠下心杀了她?” 唐炫微微颔首,道:“若是只有杀她才能保住唐门百年基业,保住山上山下数百户人的平安,我为何狠不下心?她玉若嫣持剑杀人证据确凿,即便有幕后黑手,杀人者难道就可脱罪?南宫星,雍素锦那样的人,只有你会保。你我,并非同道。” 南宫星面色一凛,肃然道:“唐炫,你我都在江湖,以武犯禁,谁手上的命少?扔进府衙,个个怕都是得秋后问斩吧。” 唐炫悠然笑道:“所以我要是进了大牢,等着秋后问斩,决不指望他人去还我什么清白。我只盼着当年交过的朋友,能念着我这人的好处,直接把我劫走。” 南宫星一怔,跟着无奈摇头道:“可惜,玉若嫣性情顽固,我先前说的撬动缝隙,都还是靠着冯破惨死,罗傲无情,才将她略微打动几分。再者说,我要将人偷走,岂不是给唐门惹下了大麻烦。” 唐炫淡淡道:“所以我才说与你并非同道。你要窃玉,我就只能拦着你。万一我和你联手调查,时间长了越发投契,不忍动手,那该怎么办才好。不如干脆这就各查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无事,将来江湖再见,还能一起喝上几杯水酒。” 南宫星只得拱手道:“好吧,那我再想办法。炫兄,少陪了。” “慢着。”唐炫扬声道,“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叙旧。该续的,那日见面已经续过。既然你已经知道昕妹还平安无事,那她托我传的消息,差不多也该告诉你了。” 南宫星无奈叹口长气,道:“炫兄连口信也扣下,就只为看我着急几日么?” 唐炫悠然道:“不错,你艳福齐天,不看你为我堂妹着急上火,我凭什么信你是真心以待?你若不是真心,我宝贝妹妹险些没命才凑巧拿到的情报,凭什么便宜你去救别的女人用?” 南宫星哑口无言,只得垂手一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首先,这消息是阿昕被误以为心智催破的情况下偶然听来,她当时生不如死痛苦无比,不能保证听到的一切都确确实实,没有错漏。” 南宫星心中一痛,颔首道:“我知道。” “那么,她听到的,其一,是七星门文曲一脉可以说倾巢而出,另外还有两批人手同时做着其他响应任务,你在湖林所受的狙杀,八成就其中之一。” 南宫星暗自叹息,心想柳悲歌十有八九便是武曲,白家遭的劫难,算是彻底与唐门的事串联起来了。 “其二,文曲的部下中武功高手并不多,大都是专精奇门邪术之人。在七星门内,也算一支另类。” 南宫星苦笑道:“这个我已经领教了,有时候,这种半点武功也没有的对手,反而更难对付。” “其三,文曲的本领,可以靠一个叫做乱心灯的东西辅助,迷人心智。所以在唐门今后的行动,切记要仔细检查所有灯烛。” 南宫星皱眉道:“那灯是什么样子?” “我也没见过。昕妹装昏偷听,能听到多详细的东西。”唐炫摇头道,“说不定,乱心灯就是个名字,都未必是灯。总之,小心为上。” “嗯,我会加倍留意。” 唐炫交代完毕,又开口道:“我听说,家中所有门房仆役,嬷嬷丫鬟,连着没学武的唐门子弟,都验了一遍面孔。” 南宫星叹道:“是啊,还将一个丫鬟抠破了脸,血淋林见了里面的肉,煞是吓人。闹成这样。最后还是没找出易容改扮的那个丁一。你几位伯伯已经从晚向早,在分批排查新招来的下人了。他们怀疑,丁一可能直接早早布局,将部下就以原貌送进唐门,那么,所谓的换头换面,说不定本就是这些人在交换轮替,他们共同演出了一个丁一。否则,唐欢所说,进院子时候是一个样子,走出来就成了另一个人,未免也太过离奇。” 唐炫略一沉吟,道:“这推测合理是合理,但若都是真实面孔,让揪出的叛徒指认一下,应该就能抓出几个了吧。” “揪出的都不承认,抵赖不过的……都已死了。”南宫星一筹莫展,叹道,“也不知道文曲到底是摄心的法子厉害,还是威胁的手段高明,唐门里这些能用的舌头里,一句话都掏不出来。” 唐炫挑了挑眉,道:“那个香坠不是抓回来了,也问不出?” “唐远明带走审了两天,后来又被罗傲要去,唐远明什么也没问出来,至于罗傲……他就算问出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南宫星摇了摇头,“不然,我也不会大晚上不睡,仍在看冯破的尸身了。炫兄,你江湖经验比我丰富,要不要去验验尸?” 唐炫知道他还有心想要拉自己帮忙,但这次并未一口回绝,而是笑道:“死人有什么好看,要我说,咱们还是该去看看那位千娇百媚,专门备下来服侍世子大人的艳姬才对。” 南宫星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衙门的人不让咱们看。” “不让的事情就不做,那我现在还是唐家内门弟子呢。”唐炫大步踏上阶梯,“走吧,去看看那位香坠的嘴巴,到底有多严实。” 南宫星快步跟上,笑道:“不需要我带路么?” 唐炫头也不回,淡淡道:“你是忘记我姓什么了?” 南宫星其实早已有夜闯牢房的打算,只是唐蕊不愿让傅灵舟得罪唐家长辈,拉着人不肯答应,缺个帮手,南宫星单枪匹马弄不开那边需要至少二人合力才能开启的机关。 唐炫果然对地形熟悉无比,南宫星都没提醒,他就已站定在关押香坠的院落门外。 “你来看过她?”南宫星不禁问道。 “没有。” “那你如何知道香坠就在此处?你们唐门关人的地方,可多得很呐。” 唐炫淡淡道,“难道我这几天,是在山上闲逛么?” 南宫星一拱手,笑道:“不亏是炫兄。” 说话间,两人已经腾身出手,守在此处的唐门弟子和一个捕快转眼就被放倒,挪去一边。 进去后,南宫星很快就找到了香坠所在的牢房。 只是,那女人交给罗傲这边不过短短两日,南宫星,竟险些认不出她。 那先前还娇小玲珑玉肌沁蜜的可人娇娘,身上破烂囚衣遮不住的地方,竟已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肉……
第十五章 冤情 南宫星觉得,他们应该是抓错了人。 香坠作为世子的侍寝艳姬,若是刺杀计划的一步环节,那么,文曲想必不会交给不够可靠的部下去做,更甚一步,她都有可能亲自下手。 可此刻眼前这个奄奄一息吊在铁索下的年轻女子,绝不是文曲的心腹。 那白嫩的肚皮上纵横交错尽是皮鞭抽打的血痕,皮开肉绽,但没有北斗烙印。 当然,南宫星不至于天真到认为有没有烙印是判断的唯一标准,他只是此前就从唐远明那里知道了一些审讯出的口供。 这个香坠,声称自己压根就没上过唐门的山。 她说在自己的确是受过邀约,可那天等来等去,只等来了一个口信,说事情有变,让她哪儿都别去,在别院等着,定金不必退还,过几日,会有豪商来高价赎人,纳她做妾。 她欢天喜地收拾妆奁,住进别院就那么等着,等了几日,果然有豪商一掷千金将她赎出带走。 可她还没过上自己期待的和美日子,就突然杀出一群强人,把她老爷一家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唯独带走了她。 她还当是要被带去做压寨夫人,不曾想,蒙头套进一个口袋,她就被载出了城。 一夜赶路足足数百里,才在一处僻静荒无人烟的地方,将她丢下。 她蹭开头上的口袋,就看到了那人手中明晃晃的钢刀。 若不是一个路过的侠客将她救下,她早已没命。 她被那个侠客救走,之后日夜兼程赶路,途中她欲以身报恩,却遭对方坚定回绝,心中感动,便一路细心服侍,颇有几分丝萝终托乔木的窃喜。 然而不过几天之后,就被唐门部众围攻抓住,带回到这里。 南宫星之所以觉得香坠并非说谎,是因唐门先前揪出的叛徒中,恰好就有负责接洽这一线的人员。 虽说都已畏罪自杀,但脉络清晰,足以说明香坠进出唐门的全过程,都有阴暗的秘密。 站在刑房外,南宫星将这些说罢,轻声问道:“炫兄,你如何看?” 唐炫道:“如今的情形,我不敢信,也不敢不信。信,这其中应该有个道理,否则,文曲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在富商家将她直接一刀杀了留下面孔,岂不是还能消掉嫌疑?不信,这女人说的听起来并无问题,这说法也不能帮她脱罪,她若是老奸巨猾之辈,不应该编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供词来自找麻烦。” 南宫星沉吟道:“我先前也一直在琢磨此事,算来算去,只有两处关键最为奇怪。一是为何要在富商那里留她一条活路,专门带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杀,二是为何那么凑巧,就有一个不知名的侠客将她救了,还急匆匆往远方赶路,若不是唐门高手动作迅速消息灵通,她保不准就要被带出蜀州。” 唐炫在心里把这些线头梳理一遍,道:“富商那里,故意做出毁尸灭迹的样子,肯定是想诱导咱们认定香坠没死,已经往别处逃亡,然后再在较远的另一处将其灭口,毁掉尸身,咱们就再也找不到香坠的下落。此事,也就成了无头案。” 南宫星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为何在那种荒僻之处,又凑巧冒出一个救下她的侠客?唐门抓人的时候,还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侠客击退。这里面又透着一股蹊跷。” 唐炫沉吟片刻,道:“若是香坠就此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唐门查上一阵,心里必定有所疑虑,迟早还会认为,那个香坠兴许就是幌子,真凶说不定并未离开唐门。” 南宫星双眼一亮,道:“对,所以他们再安排一场仗义救人的好戏,将真正香坠心甘情愿地带往他处,在适当的距离和时机,让香坠抛头露面,刻意留下线索,唐门的注意力就自然而然被引过去,并会将香坠当作幕后黑手。” 唐炫略一思忖,道:“若这些推测是真的,那个假冒香坠去伺候世子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兴许,就是文曲本人。” “对,玉捕头的口供中提到过世子的情绪略有异常,想要在大婚前先圆房。香坠就是伺候床帏之事的,为何那一晚世子会赶走她,转而将玉捕头唤来呢?”南宫星沉声道,“一定是那个‘香坠’对世子用了什么迷心摄魂的手段。” “我没有……”这时,旁边被吊着的香坠似乎是被自己的名字惊醒,颤微微抬起肿胀破皮的眼帘,哀鸣道,“奴家真的……半点也不懂……迷心摄魂的本事啊。奴家平日伺候男人……是有些讨欢心的手段,可……可这怎么能和杀人的大案子……扯到一起……两位官爷……行行好,放过我吧……我……我……真要死了……” 唐炫啧啧摇了摇头,道:“这些官差好不容易揪出一个案情破绽,怕不是全指望这份口供来保玉若嫣的命,瞧瞧这下手毒的,我看真逼她说个下了迷魂药的口供,背下这杀人黑锅也做得出来。” 香坠泪眼盈盈抬起头来,哀啼道:“公子不是差人?那救救……救救奴家吧……奴家就没上过这个山头,怎么……怎么就成了害死世子的凶手了啊,害死世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奴家哪里敢……哪里敢呀……奴家的口供……真的是屈打成招……奴家冤枉啊……” 南宫星绕去后头看一眼,眉心顿时皱起,比起正面,香坠的背臀更加惨不忍睹,那原本应该圆润上提的小巧屁股如今肿成了一对儿紫瓜,还是熟透开裂,绽出鲜血淋漓口子的那种,那一握纤腰上整整齐齐排着六个烙铁烫过的印子,水泡还被故意挑破,每片黄白相间的烂肉上都插着几根竹签,竹签周围似乎还抹了盐。 背上鞭伤少些,但用利刃细细划出血道,纵横交错好似一张棋盘,看旁边屋角放着酒坛盐罐,再看那伤口狼藉模样,不难猜出受了怎样的拷打。 往下望去,纤秀脚掌自然不可能幸免,夹棍就在脚下摆着,泡在一滩浆中,也不知道是泼醒她用的水,浇她伤口用的酒,还是疼昏失禁撒的尿,亦或是,以上皆有。 唐炫在前面托起她下巴,沉声道:“香坠姑娘,你说你是屈打成招?” 香坠泪流满面,颤声道:“是的呀,奴家……奴家贱籍女子一个,真要遇到世子那样的贵人,岂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伺候,别说被带回去,就是……就是随手赏点什么,今后在姐妹面前也扬眉吐气了啊,我……我岂能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伺候,推他去给未婚妻杀了。” 唐炫对南宫星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开几步,他略一沉吟,低声道:“你怎么说?” 南宫星叹道:“我先前就觉得,这是抓错了人。如今主意一样未改。” “所见略同。”唐炫缓缓道,“这香坠,怕是文曲的安排中,最大的一个变数。” 南宫星点头道:“不错,按照文曲原本的安排,唐门应该苦追香坠而不得,可惜她没料到,唐家高手的反应和能力会如此之快。现在香坠被屈打成招,一旦供状被六扇门的人利用,玉若嫣的死罪兴许可免,我想文曲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唐炫淡淡道:“如此甚好,南宫兄,你再见了罗傲,不妨提醒一下他,这个屈打成招的犯人,可是个上好的香饵,文曲一定会想方设法消灭这个变数。而只要文曲做出什么她原本计划外的举动,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必然会大大升高。” 南宫星扭头望着香坠,皱眉道:“她伤得这么重,也不知还能坚持几日。我看还是先请郎中为她调理一下伤势的好。” “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唐炫摇头道,“想要钓出文曲,就要把香坠当作真凶来看待,最好能靠她的口供来帮玉若嫣脱困,我敢保证,文曲在行动中最不想碰上的对头,就是玉若嫣。” 南宫星半晌不语,缓缓沉声道:“炫兄,你可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玉若嫣能出山办案,能得到自由,能给咱们机会琢磨出到底是什么手段摄了她的心迷了她的魂,还意味着唐门将有机会解决文曲,免掉无数令人头疼的麻烦,少死很多人。”唐炫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对罗傲他们的办案风格没有十足把握,我现在就一掌劈死香坠,让她的口供彻底死无对证,钉成铁案。” 他看着南宫星脸上随着烛光摇动的阴影,缓缓道:“想来,你是不肯答应的,对吧?” “这个香坠是无辜的,你我都知道。”南宫星转身,站在了唐炫与香坠之间。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就一定是真?”唐炫淡淡道,“兴许这就是做给咱们看的苦肉计呢。认准咱们会由此判断她并非凶手,再借咱们的帮助脱罪,自此进入到盲点之中,不会再被人盯上。你觉得那个侠客救走她太巧,我还觉得唐门这都能赶上太巧呢。” 香坠在里面听不真切,只知道两个可能的救星正在外面争执,忙饮泣道:“公子……少侠……你们行行好……奴家真的冤枉啊……冤枉……冤杀良民草菅人命,这还有王法么……” 唐炫微微一笑,道:“一个未脱籍的贱户,官家的人哪怕是错杀了,不过罚些财帛,顶天挨上二十板子,为了救玉若嫣,你猜他们舍不舍得。” 南宫星神情凝肃,缓缓道:“他们舍不舍得,与我何干?” “所以你是要救她,放弃引诱文曲上钩的机会?”唐炫目光闪动,讥诮问道。 南宫星回头走到香坠身边,缓缓将掌心贴在她血痕遍布的后背,灌入一股醇和真气,护住她的心脉,约莫半刻,才拿开手,道:“香坠姑娘,你若有冤情,罗大人一定会还你个公道,他若不给,我也会帮你给。但你若是有半句谎言,就万劫不复,谁也再救不得你了。” 抓到一线生机,香坠立刻颤声道:“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小女子愿意对天发誓,不……对什么发誓,发什么毒誓都好!我……我真没来过这山上啊……公子,我当初等人来接的时候,有两个妈妈指来的随侍婢女,她们知道我压根就没来过唐门。真没来过啊……” “你对罗捕头说过这事儿吗?”南宫星急忙问道。 “说过,他昨儿个就说叫人去拘那两个丫头,我本以为没事了……可……可今天……又是鞭子又是烙铁,还是硬逼着我……逼着我招了……公子,你看奴家的手,已经被夹棍夹碎了骨头,那画押的手印,都是……都是衙役抓着我指头……按的啊……”她一脸绝望地低下头,“那两个丫鬟……是没人肯去抓了么……” 唐炫在旁冷冷问道:“唐掌事审你的时候,此事你讲过么?” 香坠点点头,“奴家讲过……奴家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分毫不敢隐瞒,奴家知道,你们唐家是江湖人……江湖人杀人,官家都不会管……奴家哪里敢……瞒着不说。” “怎么没人管,江湖人杀了你这样的,有如意楼管。他们不怕累死,就喜欢插手这种事。”唐炫略带讥诮道,“你要有什么亲人好友,等你被冤杀,大概就要收到他们的银芙蓉了。” 南宫星也讥讽道:“若是武林世家之中,公门高手尽在的情形下,还要冤杀一个弱女子才能破解难题,我看你们唐家,还是干脆往七星门寄一封投名状,从此跟了他们吧。” 唐炫盯着南宫星的眼睛,注视片刻,忽而一笑,道:“其实,光是唐家上下清查,根本没什么意义。” 南宫星眉心一皱,道:“为何?” “世子亲随,可有人敢去试试是否易容改扮?公门护卫,一批批上山,衙役捕快,一群群赶到,文曲若真有转眼之间改扮模样的本领,难道就混不进这些人中?” 南宫星叹道:“我跟唐远明掌事提过,可……一来此事只能靠朝廷的管带下令才行,冯破一死,罗傲不愿为此失去人心,阻力甚大,二来,这些人并不能在唐门属地自由活动,出入也颇为扎眼,文曲想要在暗处活动,扮成他们反而不便。” “都已经现形这么多棋子了,你还当文曲是诸葛武侯的性子,事必躬亲么?”唐炫讥笑道,“她坐镇在安全的地方,调动部下和叛徒陪咱们过招,显然才是当前的情况。” 他话锋一转,看着香坠道:“所以香坠绝不能放,也不能救,只有这样,才能看出六扇门里到底是不是有问题。” “她若是死了呢。” “这诺大的江湖,每日都要死人。” “可不该死无辜的人。” “这世上没有该不该死,只有死和没死。” 南宫星深吸口气,道:“她还没死,这些天也不会死。” 唐炫道:“生死祸福,未知难卜。” 南宫星皱眉道:“炫兄,你这到底是何用意?” 唐炫淡淡道:“你若想让我帮你,这就是代价。我不是你如意楼的人,我有我的做事方式,和你,未必一致。” 南宫星长叹一声,道:“有没有可能各让一步?” “好,”唐炫笑道,“你把玉若嫣弄出来,我保证唐门的人不会主动过来杀香坠。并给她用唐门的伤药续命。” 南宫星缓缓道:“那罗傲呢。” “你不把玉若嫣弄出来,罗傲谁能管得住?”唐炫转身离去,淡淡道,“香坠的口供,你自己看着用吧。” 香坠低着头,喃喃自语般道:“奴家没有杀世子……奴家……没有……” 南宫星默默看她片刻,直到她再次虚弱昏睡过去,才离开了那间充满血腥味道的牢房。 回房睡下,次日一早,南宫星依旧如约先去与唐远明见面。地方仍在养性园,只不过,换成了唐门中堂所在山头的那个。 这几日,他们都暂且住在这里,南宫星每晚和母亲碰面,都要多费一个时辰功夫。 “唐炫对香坠有什么看法?” 才一碰头,端着一杯清茶坐在亭中的唐远明就开门见山问道,显然,他已经知道昨晚闯牢房的是谁。 不过那本就并不难猜,此时此刻敢悄悄把人放倒进去,还一条人命也没闹出来的,不是他俩还能有谁。 南宫星知道唐远明的想法必定和唐炫差异不大,索性反问道:“唐掌事,香坠说有两个婢女能证明她的确没有来过唐门,此事,为何你先前都没对我说起过?” 唐远明淡淡道:“因为那不重要,那是她的婢女,口供大可提前串好。而且,罗傲已经带人去拘,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另一间牢房里受审了吧。” 南宫星沉声道:“唐掌事,玉若嫣在此案中蒙冤,可要是为了给她脱罪,换另外几个无辜的人来屈打成招,是否有违江湖正道?” 唐远明放下手中茶杯,缓缓站起,望着远方起伏山峦的承天碧线,轻声道:“那是罗傲做的,官府办案,与我们唐门何干。南宫,看来你与唐炫,想法并不一致啊。” 南宫星笑道:“我非唐门弟子,何必事事以唐门为先?” 唐远明略带讥诮道:“不愧是名门之后,拐走唐家两个闺女,还把我们当外人当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幸亏唐青唐昕都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弟子,否则,我还真要叮嘱大家看好现剩的农皇珠。” “不牵扯无辜,我自然会先帮着唐门处理问题。”南宫星朗声道,“可香坠十有八九是无辜的,她不过是个倒霉的棋子,先被文曲利用,又要被你们和官府利用,她一个身不由己的贱籍风尘女子,不觉得太惨了么?” 唐远明沉默片刻,忽道:“今早有个消息,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南宫星皱眉道:“什么消息?” “昨夜镇南王五公子在赶来这边路上暂住的官驿中遇袭,两位护卫身亡,五公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唐远明盯着南宫星的眼睛,缓缓道,“其中一位护卫的喉头,还插着半支断了的中空铁钗,南宫少侠,此事你可知情?” 南宫星顿时觉得一阵头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对雍素锦,他自然是偏私的,略一沉吟,便道:“的确是我的部下,玉若嫣不能冤死,五公子来者不善,总要挡他一挡。” 唐远明微微一笑,道:“那两个领钱办事,忠心护主的卫士,难道就不无辜了么?他们不走江湖,只是出个公差,就横死在血钗手下,难道不觉得太惨了么?” 看南宫星不语,唐远明走到凉亭边上,负手远望,淡淡道:“远处那片山林荒芜危险,寻常人不管是走进来,还是误打误撞迷进来,遇到野猪野狼,没有自保的本事,被咬死吃掉,能去怨谁?” “伤人的狼和野猪,自然会有猎户去杀,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猎户是为了吃肉,不是为了报仇。更不是为了让狼不再吃人。”唐远明似乎在暗示什么,缓缓道,“更何况,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猎户,殊不知,皆不过是强弱不同的狼而已。” 南宫星沉默良久,叹道:“看来,唐掌事是铁了心要让香坠为玉捕头顶下这桩大罪了。” “这话是从何说起。案犯是谁,自有官府定夺。唐门多年来与朝廷关系紧密,不过是为公门兄弟略效犬马之劳而已。”唐远明走下凉亭,背对着他道,“我已差人去给香坠上药,至于这个无辜的女人能活多久,就看何时能揪出真凶了。” 走出几步,他又停下,扭头道:“镇南王的二公子和三公子,昨日已经进了蜀州,四公子身体抱恙,但也住进了蜀州边上的王府行辕。血钗能挡多久,能挡下几个,轻重缓急,你自行掂量吧。” 南宫星矗立凉亭思忖片刻,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不知不觉,他被唐远明牵着鼻子,竟成了最着急的那个。 其实文曲潜伏在唐门,若是再犯下什么泼天大案,对唐门也是致命的打击。 可唐远明一直气定神闲,倒是让他心绪难平,莫名成了急先锋。 偏偏他还没什么办法,因为不管是想救玉若嫣,还是想救其余无辜的人,亦或是为冯破报仇,他都只有继续查下去。 离开养性园后,南宫星径直去找了罗傲。 他此前与罗傲面谈过两次,结果都不甚愉快。 但他决心再试一试。 朝廷中人在唐门中堂后院辟出了几个相连住处,总计在此驻扎了三十余人,大都是西南四州颇有名望手段的捕头。 可惜年铁儒夫妇不在,冯破死后,南宫星就只剩下冯破老部下中两个熟人,关系还并不算深。 一位捕头通报之后,不过须臾,罗傲便匆匆从里面出来,站在了南宫星面前。 此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和颜悦色,样貌颇为清俊,若是不穿黑衣皂靴,的确像是官宦家的公子。 可他那双眼睛,却像是饥肠辘辘的鹰。 每次被那双眼睛盯住,南宫星的心里就觉得颇不舒服。 “孟公子,有事么?”罗傲的语速比常人慢些,仿佛每个字都要在牙缝中咀嚼一遍。 这样的人,往往很难说错话。 南宫星一拱手,道:“我来跟罗捕头道个歉,昨晚我贸然去问了问香坠姑娘的口供,事前未跟罗捕头商议,还请恕罪。” 罗傲微笑道:“无人伤亡,不打紧。还请孟公子,今后谨言慎行。下不为例。” “那位香坠,当真就是幕后主使?” “当真。画押口供中,经过情形均交代清楚。若有司衙门审核无误,即可结案。”罗傲微笑不改,朗声道,“文书已经人呈报,相信三五日内,就会有答复过来。” 南宫星盯着罗傲的眼睛,轻声道:“罗捕头,在下很想冒昧问一句,此案,当真已经查清了么?” “没有。” “那为何还要结案?” “为了查清。” “你不担心会有冤杀么?” 罗傲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隐隐透出一股尖锐的讥诮,“孟公子,你是在教我该如何办案么?” 南宫星长吸口气,抱拳道:“不敢,罗捕头威震悭州,想必功绩非凡。只是不知,这其中该有多少屈打成招的冤情。” “不是真凶,打不出合理的口供。”罗傲缓缓说罢,迈腿便走,“少陪了。” 南宫星还想再追过去,身后却传来一个温润醇厚的声音,“孟少侠,留步。” 南宫星急忙站定,拱手施礼,谨慎道:“见过门主。” 一袭朴素青衣,形貌颇为寻常,唯有那双手修长灵巧,白皙整洁,指甲修剪打磨得一丝不苟,施施然迈出来的,正是唐门门主,唐远书。 他独女不过七岁,面相也不显老,看着,倒比亲弟弟唐远明还年轻几分。 “孟少侠,你先前不是说过,要去亲眼看看世子遇害的地方么?” 南宫星双眼一亮,道:“不错,还望门主通融。” “走吧,我这就带你过去。”唐远书信步向旁走开,“那边应官府要求,一切当日物件,均未有半分移动,孟少侠入内勘察,也请小心谨慎,莫要碰到什么。” “是。”虽说唐远书神情从来都是温润谦和的样子,可南宫星只要与他见面,就会感受到一股无形压力,不觉紧绷起来,不过三次见面,他就判断得出,即便当年他娘没有失手陷落,留在唐门,也争不过身边这位。 不久,两人前后踏入别苑,唐远书抬手一摆,暗处就有数道身影从草木间隐没,撤销警戒。 “当时世子住处周围共有八名护卫。”唐远书走进院中,抬手指向一些幽静角落,道,“那都是世子的亲随,因此即便是世子与玉若嫣在房内要做什么,他们也不会回避太远。案发之时,八名护卫都在。” 他微微一顿,道:“不过护卫武功虽好,却不懂公门办案的手法,按他们的旁供,听到世子惨叫,他们冲进去后,反而要一丝不挂的玉若嫣在那里指点需要注意之处,否则,当时的场景多半不能保护的如此妥帖。” 当时的情景南宫星已经从多人口中交叉印证,心中也已描绘出了大致经过。 玉若嫣出剑杀人,世子连惊呼都只有短促一声,就被洞穿了咽喉,护卫随即赶到。玉若嫣站在那里,愣怔片刻,便丢下长剑,束手就擒,出声提醒了些需要注意之处,便披衣被押往其他地方。 此后,这件卧房便被重重保护起来,公门中人,也只有冯破、罗傲和他们的副手过来仔细看过。 迈进屋前,南宫星先问道:“门主,案发之后,屋中的灯烛,可否经过详细检查?” 唐远书道:“冯破到后,曾有过一次细致无比的检验,灯芯灯油,烛芯烛蜡,均被仔细检查过,并未有什么异常之处,熏香炉中虽说有些助兴之物,但那本就是为了让世子尽欢,是唐门精心调配,绝不会有害处。” 南宫星望着屋内的种种陈设,缓缓道:“我还是不懂,世子与玉若嫣婚期不远,这里又有香坠那样的美人叠被铺床,按常理,世子完全不必特意将玉若嫣唤来,提前圆房才对。” 唐远书轻叹一声,道:“可惜,死人不会说话。你我如何知道,世子当晚是如何想的。” 南宫星抬腿迈过门槛,走进房内。 屋中陈设大都整整齐齐,唯有屏风倒在地上,下面还压着当日玉若嫣脱下的外衫长裙,床帏垂幔染遍了飞溅鲜血,如今已成为死气沉沉的暗褐色斑块。 地上用细棉线围出了世子尸身倒毙的位置,南宫星过去在旁探头估计了一下视线,轻声道:“看来世子是在玉若嫣宽衣解带后,盯着她看时,惨遭毒手。” 唐远书道:“不错,按护卫所说,当时玉若嫣手中还拿着刚脱下的一件小衣,玉若嫣虽称自己那一刹那的事情已经想不起来,可按冯破的估计,玉若嫣原本该是背对着世子,可不知发生了何事,让她突然转身,抽出床头那把剑,一招便刺死了他。” 南宫星望着那残余在床头的剑鞘,心中终于将这个针对世子的阴谋执行过程理清。 伴寝的香坠被掉包,实际被送到世子房中的,很可能就是文曲本人。她既然擅长迷心摄魂之术,直接让世子自尽不易,让世子对玉若嫣产生欲念,想要招来陪寝,却并不难。之后,玉若嫣过来,宽衣解带,就如唐青一样,身上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其实已经被种下了记号,世子不查,说出口来,早就被埋下心劫,自己却浑然不知的玉若嫣被触动口令,暴起杀人。等清醒过来,木已成舟,她受心劫所累,只当是自己一时失控,便认下所有罪名,决心以死相抵。 听他说完,唐远书道:“孟少侠,你的推测合情合理,唐青的事,我也听兄弟说了,可这当中还有一个关键,若说不通,便全盘不能成立。” 南宫星心中也知道问题在哪儿,长叹道:“晚辈知道,唐青曾被掳走,失陷许久,之后又遭唐欢带人暗算,她被破去了一段记忆,心神恍惚,有充分的条件种下心劫,可玉捕头……到唐门并没多久,之前又一直在办案,看她为人,也是果敢坚毅心定如铁,所以这个推测,一定要找出玉捕头究竟何时何地,如何中了暗算才行。” 唐远书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孟少侠了,西堂地牢你已去过,次数还不少,你这就去找我兄弟,去忙该忙的事吧。” 午末未初,南宫星再一次站在了关押玉若嫣的地牢外。 这次,他终于下定决心,来捅破一层此前顾忌雍素锦心情而留下的窗户纸。 他相信,那就是玉若嫣被人乘隙而入,埋下心劫的关键。 “玉捕头,在下想要和你单独谈谈,为防你暴起伤人,还请将手中宝剑,暂时交给唐掌事带离。”南宫星靠在门边墙上,缓缓说道。 玉若嫣默默解下腰上剑鞘,抬手一丢。 唐远明接住,看一眼南宫星,微笑道:“没了剑,兴许玉捕头不再是你的对手,我倒有点担心,是不是能放你们二人独处。” 南宫星苦笑道:“唐掌事,我就是想一亲芳泽,也要顾及场合情况吧?” “这谁说的准,当年你娘受祸害的时候,可是与你爹一起跌落谷底险些没命,浑身是伤的情形。” 南宫星知道唐远明是对秘密感兴趣,只好再次强调道:“唐掌事,此事与玉捕头的心中弱点有关,我相信她不会愿意有更多人知道。还请见谅海涵。” 唐远明神情微微一凛,奇道:“你已经找出玉若嫣的弱点?” 玉若嫣在旁眉目一侧,明亮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南宫星抱拳道:“晚辈的同僚辛苦找到了一些人,查来了一些消息。虽说未必准确,但和玉捕头对对口风,便知虚实。” 唐远明分得清轻重,略一颔首,便开启石门出去,道:“好,你和她谈。” 石门才一关上,玉若嫣就冷冷道:“南宫星,你把唐掌事诈走,还去了我的兵器,所为何事?” 南宫星拉过一张凳子,能坐的时候他绝不站着,能躺的时候他也绝不坐着。轻轻敲了两下屋内的石桌,他才开口道:“我并不是诈他,取了你的兵器,也是出于我个人安危的考量。玉捕头,唐青的事你我已经掰开揉碎分析了一通,你还是不肯相信,自己也中了类似的邪法么?” 玉若嫣的表情犹如岩石般稳定,没有丝毫变化,“既然你说和我心中弱点有关,想必,你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才对,我只有洗耳恭听,听听你能说出什么。” 南宫星沉默片刻,抬头望着玉若嫣的脸,道:“素锦曾经对我提过,她找人的本事是祖传的手艺,还提到过,北魏南雍,千里追踪这样的话。能当得起这句的,必定是当年六扇门享誉极高的雍老爷子。他不凭文科武举,单靠积累的赫赫功绩,从小小捕快一路升为江南第一捕,官拜从三品,负责京城治安。” 玉若嫣默默听着,并不作声,表情也依旧没有变化。 “显仁三年,太后还政,新皇大权在手,励精图治,清洗变革,边关大将魏宸被诬叛乱,押解进京,由此引发朝野巨震。在那次浩劫之中,崔家忠烈刑场洒下碧血,女眷充军为妓,不见天日。雍老爷子铁骨铮铮,当时也为魏将军仗义执言,触怒天威,荣华富贵尽付东流倒也罢了,可家破人亡之后,一对儿视为掌上明珠的孙女,也没能保住,被不知哪位权贵借机掳走,当作私奴圈养起来。素锦的身上,至今还留着那屈辱的烙印。” 南宫星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沉声道:“玉捕头,你说你自小头部受伤,失去了曾经的记忆,这是真话么?” 玉若嫣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南宫星又道:“素锦在官府中的悬红极高,算是个恶贯满盈的逃犯,湖林城中你明明已经接到报告,知道她就在附近,为何直到离开,也没安排过公门高手去捉她?” 玉若嫣淡淡道:“我当时急着赶来唐门,腾不出手。” 南宫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将真正的自己压抑了至少十四、五年,没有真凭实据,我很难逼迫你承认。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有借镇南王府的权势为自家当年的冤案洗清冤屈的念头,此次世子致死,对你也是个巨大打击,甚至让你有些心灰意冷,万念俱空。” 玉若嫣不语,扭开头,索性不再看他。 南宫星仍自顾自道:“可素锦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玉若嫣的双肩,终于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机缘巧合,单雷颐看到了素锦身上的烙印,他知道你身上有类似的疤痕,加上你们姐妹本就有五六分相似形貌,他猜出你的身份,想要以素锦来威胁你,我认为,他应该对世子的某个兄弟效忠,或是……天道里的一员干将。”南宫星缓缓道,“不管如何,素锦借我的手除掉了单雷颐,并且,从他的口中,知道了你玉若嫣,就是她苦寻多年的姐姐。她沿水一路找去东南,却没想到,你当初并未顺流而下,反被救去了镇南王府。” “她本已不打算与你相认,免得耽误你今后的富贵生活,可她却又听说了这次的案子。”南宫星大步走到玉若嫣身前,望着她的眼,“昨晚,她为了你,孤身犯险去刺杀镇南王五公子,双双下落不明。” 玉若嫣身子一震,稳如磐石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裂痕。 南宫星知道自己终于赌对了这一注,他握紧双拳,沉声道:“你现下肯承认,心里还记得这个妹妹了么,雍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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