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苧蒛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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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故里

  杭州城自古就是人间天堂,青山绿水,细雾垂柳,仿佛诗卷里的画面一样,如天堂一般美不胜收。青岩古城,旧时平道。西湖边,雷锋塔前,无不胜景,无一不妙。在翠绿丛生中,处处都透着诗情画意,人间天堂美名,绝无半点浮夸。
  眼看已是满天星辰,黑夜里的杭州城依旧热闹无比。夜上柳稍,人近迟暮,这座浙江第一大城此时依旧满城灯火,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夜里品酒吟诗之人、青楼上莺莺燕燕的娇唤,让夜里的杭州城处处都透着暧昧的气息。
  东城门,守门的士兵早已昏昏欲睡,看着一个个才子佳人结伴而过,一个个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安逸而又堕落的城池,在夜里永远只有让人沉醉不已的涟漪,从未有过破坏这分安逸的金戈铁马。
  黑夜里,树林内鸟叫虫鸣,咬月当头,满天星辰璀灿,无比美妙。而这时,安宁而又平静的官道上突然响起一阵震天的马蹄声,瞬间就破坏这座千年古城的宁静。远处坡道上浓烟滚滚,沙尘遍地,寻常的镖队可没这样的气势,没有大批战马的急速奔驰,绝不可能有这样磅礴的气势。
  “快起来,有情况!”
  守门的士兵一看,什么睡意都被吓跑了,连忙招呼着同伴,满脸警戒目视着前方。
  城门立刻戒严,原本还无精打采的士兵们顿时警觉万分。上断马闸,握兵器,城墙上下顿时一片凝重,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看向官道的远方。此时那里依旧是沙尘滚滚,隐约已经可见数量众多的高头大马朝城池奔来,每——匹马上都有一个高大的壮年人士,目测绝对达数百之众。江南之地的镖局绝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马,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结群前进。
  沙尘中的人影渐渐清晰,待看清时,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这一伙人竟然有数百之众,甚至比城墙上的守军还要多,一个个高大无比,脸色阴沉,手一刻都不曾离开过挂在腰间的兵器,这厮杀满天的杀气,岂是这些生活在太平盛世、骗点军饷的小兵所能比拟?
  “来者何人!”
  城墙上的首领吓得腿都软了,离得老远就高喊一声。
  “敬国公驾,还不迎接!”
  带着一群兵马前行的赫然是王动,此时他手持印信叫人送了过去,守门的士兵一看,更是不敢怠慢,慌忙将印信请进城内,让城里的守兵大人一辨真假。急速奔进的兵马停了下来,安静的看着这一座美景胜于九天的人间天堂。
  “微臣参见国公爷!”
  不到一刻,一群身着官服的老爷慌忙跑了出来,一看眼前的高马强兵,顿时浑身一颠,规矩跪地行了个大礼。
  “这位就是杭州巡抚吧。”
  王动眼一尖,眼看带头的是一个身着五品官服的中年人,立刻下马,走上前朝他行了一礼。
  “微臣杭州巡抚林安国,参见敬国公。”
  杭州巡抚连忙又行了个臣下之礼。
  “呵呵,国公爷微服,不在驾内。”
  王动笑了一下,示意他们都免礼以后,难掩期待的说:“林大人,我们先行回敬国公府,惊动您,实在不好意思。”
  “啊?”
  林安国起身,眼看着那空无一人的轿子,顿时紧张的问:“微臣有闻国公要返抵江南,匆忙间未准备迎接之礼,可国公爷他却不在驾内,恕微臣愚钝,公爷钧驾现在何处?”
  “应该……早在城内了吧。”
  王动狡猾的笑了笑。
  杭州古城,千年之风,清幽安宁,诗情画意,古街老巷,池旁垂柳,一切都是美不胜收。城西之地,向来是达官贵人与富甲一方之人的聚居之地。和其他地方的喧闹不同,这里的大街小巷都干净无比,每一个宅院都错落有致,十分讲究,占地之大,有点浪费了杭州古城的寸土寸金。
  城西角落里一座宽敞无比的宅院,路边、角落、所有的地方都安静无比。白色的高墙上爬满一片片的青苔,庄严恢弘的大门前,守护两旁的石狮子又脏又旧,门前布满蜘蛛丝和满地的落叶,抬头一看,巨大的金色牌匾上,字迹已经隐约被灰尘覆盖。
  “这才是我的家。”
  杨存站在台阶上,看着牌匾上隐隐可见的“敬国公府”四字自言自语着。虽然这个家对自己来说很陌生,但看着这里破旧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惆怅的神伤。
  “公爷,这就是您的府邸?”
  张妈妈在马车边看着这座巨大而又寂静的府邸,那种无声的萧瑟叫人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空虚。
  “嗯,我的家。”
  杨存神色一黯,真气环身而起,刮起强劲无比的风。
  风拔地而起,一下就吹散牌匾上那一层厚厚的灰尘,点点尘埃慢慢落下,黑色的牌匾此时显得庄重无比,牌匾上的字迹这才变得无比清晰。敬国公府,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枪劲有力,处处透着让人忍不住想下跪膜拜的庄严。曾几何时,这几个字带着让人膜拜的尊严,而现在却显得如此落寞。古旧的老宅、满是灰尘的牌匾,即使是现在的杨存,心里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公爷,这里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高怜心在张妈妈的搀扶下慢慢下了车,连夜的赶路,身体柔弱的她脸色微微发白。然而即使如此,蓝色的流水长裙依旧勾勒着她美妙的身段,衬托着她那与江南之美争艳的容貌,美得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沉重而又厚实无比的双开大门,绿油兽面锡环上紧紧锁着一个细小的横锁。
  横锁似乎有点岁月,此时覆盖在厚厚的蜘蛛网下,尽管只要一用力就能破坏它,但杨存却不想。用手慢慢抹去边缘厚厚的灰尘和蜘蛛丝,看着这扇尘封的大门,心里突然有无限的感慨。或许这道门一开启,对自己来说就意味着责任,意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真实的存在。
  “爷,您没事吧?”
  安巧也带着妹妹安宁下了马车,连日的滋润让原本青涩的少女在恩爱中显得越来越明艳动人。即使是一样的容颜,在她旁边呵欠连连、累到不行的安宁,比姐姐少了这种知性而又温婉的妩媚。
  “没事。”
  杨存眼神有些空洞,有些发楞的抚摸着旧门上那厚厚的灰尘。
  “公爷,还是等动叔来吧。”
  高怜心轻步上前,柔嫩的玉手慢慢擦去铺首上的灰尘!从杨存眼里的庄严和肃色中,已经隐约猜到杨存的心思。安巧含情脉脉看了杨存一眼,也能感受到杨存此时心里的五味杂陈。
  “嗯,等他吧。”
  杨存说话的时候,捡起树上的枯枝落叶,轻轻扫着门槛上的灰尘。
  “嗯。”
  高怜心温柔一笑,也帮忙擦起门上的灰尘。对这个男人,他的心思细腻,看似放荡不拘,实则聪明绝顶。京城之行后,她的心里总觉得杨存的行为越来越深沉,难得柔情的这一面却叫她芳心暗喜,但也不知道喜从何来。
  安巧一看这高大的府邸,心里突然有一种归宿般的感觉,连忙拿起自己身上的丝巾,小心翼翼擦拭着门前石狮子上的尘沙。安宁打着呵欠嘀咕一声,尽管不能理解为何气氛一时之间变得这么安静,但一看杨存都干活了,她也不好意思懒着,开始帮忙姐姐擦着那对看起来有点吓人的石狮子。
  四人互视,一笑无语,轻轻收拾着大门上沉积多年的灰尘。张妈妈在旁看着这对金童玉女,老脸上笑得和花一样,本来想上前帮忙,却又不忍破坏这温馨的一幕,只好转身回到马车,开始收拾这一路上的行囊。对于安家姐妹她倒没有什么看法,毕竟只是一对贴身丫鬟而已,无名无分,在她眼里绝对比不上自己家小姐那倾国倾城的魅力。
  没多久,小路上就响起一阵马蹄声,王动谢绝林安国前来拜见的请求,带着所有的兵马赶到。一看几人已经打扫得灰头土脸,有点滑稽,想笑又不忍破坏这温情无比的一幕,只能翻身下马,温慈的笑道:“小主人,您怎么自己干起这累活了。”
  “自己的家,自己打扫才有意思。”
  杨存给了他难得天真的一笑,抹了抹脸上的灰尘,继续扫着石狮子上的沙土。高怜心此时也是满身沙尘,即使这样也掩饰不住她倾国绝代的美,但看起来却多了一种贤慧的气质,感觉越来越可人。而安家小姐妹也成了小贤妇,乖巧地和王动问好以后,继续清扫着门槛上那些落叶。
  “小主子,钥匙在这儿。”
  王动眼里开始有点红润,或许是回忆起这个府邸曾经的辉煌让他触景伤情,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把古旧的钥匙递给杨存。
  “还好有钥匙。”
  杨存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个小锁不是问题,但真要破坏它才能进入自己的家,那确实很不痛快。
  这套锁很奇怪,横锁上的雕刻活灵活现,每一刀每一笔似乎都像是倾注无比的灵性一样。横锁上所雕刻的是龙游浅水之图,题材不是很吉利,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压抑。而这把小巧的钥匙看起来普通无比,但仔细一看,那已经磨损很厉害的纹路却是一条咆冲九霄的云龙,气势磅礴,庄严无比。
  钥匙孔生锈了,钥匙插入的时候转起来却不太顺畅。杨存小心翼翼摆弄着,当横锁上的铁条掉下来的时候,心里突然一阵感慨,就连推开大门的时候,手心都满是冷汗的颤抖着。高怜心似乎察觉到杨存的紧张,悄悄看了看身后五百多名士兵,俏脸一红,突然握住杨存的手掌,紧紧的捏了一下。
  “爷……”
  安巧很是动容,羞红着脸,抓住杨存另一边的衣角。
  “我的家……”
  杨存顿时感觉整个人好许多,看了看怀里那柔软纤细的小手,再一看早羞得低下头去的安巧,心里顿时是满满的幸福。古代女子矜持知礼,何况她们都是知书达礼的小家碧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胆牵着自己的手,这对她们来说所需要的勇气,简直和要跳楼一样大。
  门推开的一刹那,灰尘、蜘蛛网,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虫都一股脑儿的掉了下来,安巧和高怜心都吓得“啊”了一声,杨存连忙把她们抱在怀里。这时后头的士兵们都发出一声善意的笑声,高怜心脸色更红,羞涩得想挣扎,但杨存却抱得更紧了,不给她半点机会。安巧那边更羞得连脑袋都不敢抬了,这下可好,一进家门就是左拥右抱,杨存脑子幸福得有点发昏了。
  “走,回家去,回到我们的家。”
  杨存伸手抹了一下她们脸上的灰尘,温柔一笑。高怜心顿时浑身一颤,娇羞的点了点头后,温顺的靠在杨存的怀里,眼神复杂而又温柔的看了看已经羞得不敢抬头的安巧,三人一起迈着步伐走了进去。
  “好多灰啊……”
  安宁在身后跟着,捂着小嘴,害怕的看着一地已经干枯的昆虫,丝毫没察觉此时的场面有多么温馨,也没想姐姐和那大美女高姐姐同时被抱的暧昧,只吓得赶紧抱着脑袋往里面跑。这副可爱的模样倒是逗得众人都哈哈大笑。
  敬国公府,面积之大自然不是那些寻常富商所能比拟。杨鸣成一生劳苦功高,所赐的府邸比起京城镇王府一点都不逊色。只是此时时光飞逝,这里的一切显得有点破旧。房子和屋顶千疮百孔,地上蛇蚁横行,原本该是绿草红花的几个院子现在也是杂草丛生,院内池子更是脏乱不堪。到处都是一片片蜘蛛网,甚至房子都成了鸟巢,怎么看都像是一间鬼屋。
  “公爷,要不,你们先委屈住客栈。”
  王动看着这个生活多年的地方破败成这样,老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哽咽着说:“老朽……先带人收拾一下。这么窝囊,您要是住进来的话,老太爷九泉有知,肯定会怪罪王动。”
  “不了,大家一起收拾吧。”
  杨存坚决的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数百名士兵,马上大声喊道:“兄弟们,拿刀拿久了,拿一下扫把吧。赶紧将地方收拾干净,休息一下,大家来个不醉不归。”
  “好!”
  士兵们虽然舟车劳顿,不过一看杨存这么豪迈,也不知道打哪来的精神,立刻按部就班干起活来,有的割草,有的打扫灰尘,倒也不觉得有多疲累。
  杭州城里,世袭敬国公回来的消息还没传开,不过住在附近的官员和富商早已诧异无比了。连续两天了,敬国公府的大门敞开,一车车的垃圾往外搬,一车车的东西往里抬,瞧这副架势,隆重得比当年先皇赐邸的时候毫不逊色。尤其是那些进进出出的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江南之地可是很难得能见到这样的阵仗,鬼都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当兵的。
  “第五十八车垃圾了!”
  杨存此时灰头土脸坐在门槛前,两天未阖眼,浑身上下脏得跟乞丐一样,看着最后一车垃圾运出去,顿时欣慰的笑了一下。
  “嗯,东西都准备好了,只要再洗刷一下就可以了。”
  王动此时累得双眼都是血丝,尽管岁数大了,但他对这地方的感情比谁都还要深厚,中间虽然打了个小盹,可真干起活来,他的精神却比谁都还好。
  “委屈她们了。”
  杨存看着门口的马车,感动的说了一句。连续两天,高怜心和张妈妈也一直帮忙,安家小姐妹更是忙前忙后不肯休息。但她们体力终究比较差,这会儿连澡都没洗,就在马车上小睡起来,对于女人爱干净的天性,现在的情况实在邋遢,让杨存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们。
  “兄弟们,赶紧给我开工了!”
  杨存心里突然一暖,看着越来越整齐的大院,立刻是袖子一挽,豪迈的大喊一声。
  “好!”
  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士兵们一听,顿时浑身精神一振,尤其是看杨存一马当先开始清洗走廊,一个个更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这国公爷太好伺候了,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和他们一起干这脏苦活,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好意思偷懒。即使已经累得眼皮半开全阖,依旧强打起精神,赶紧凑上前去帮忙。
  一群舟车劳顿的大兵依旧不知疲惫的忙碌着。国公府的宅院实在太大了,整整收拾两天才算比较干净。不过接下来也不能立即入住,毕竟荒废许久,即使打扫干净,但很多地方还是很破旧,尤其是屋顶上的瓦片有些破碎,门墙上的漆也都破旧不堪,不修补的话根本不能住人。
  无奈下,王动只能赶紧找城内的泥工瓦匠前来修补,还没修补完,又忙着算入住的黄道吉日。古时候入住的避讳特别多,完全不是杨存所想收拾干净就能住人,除了算日子之外还得算八字之类,大户人家的规矩烦琐得叫人头都要晕了。
  算来算去,加上中间府邸翻新的时间,起码也得等半个月以后才能入住,身边除了几个老兵之外全都是镇王府的兵马。杨存也不好意思再把他们当苦力使唤。
  先在城内找了几家客栈让大家安稳住下,酒水肉食伺候好几天以后,他们也不好意思再逗留,别过之后就返回京城。
  杨存住的客栈,说是客栈有点小看它。依偎着如诗如画的西湖,事实上,这间叫做一品楼的客栈却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庄园。能在如此风景秀丽的地方拥有这么大片的土地,这商号的老板可想而知也是当地的龙头人物。一夜品西湖,醉卧杨柳殊,虽然谈钱有点煞风景,不过在这住一夜的代价也贵得让杨存心疼到不行。
  一品楼最南、靠近雷锋塔的大庄园内,院里青花绿草,竹林幽亭,亭子内杨存皱着眉头,满脸肃色看着桌子上几张请帖。有杭州巡抚林安国的,本来他想一尽地主之谊倒是正常,不过联名上的另一个名字赵沁云却让杨存感觉太阳穴阵阵发疼。
  “公爷,您怎么了?”
  高怜心款款走来,眼看杨存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得问了一声。
  “定王长子。”
  杨存苦笑一下,晃着手里的请帖,有点不爽的说:“我前脚刚到,他后脚就到了杭州。还联络浙江的多数官员要为我接风洗尘,居然连个先来后到都不分就派人送帖,也不想想这江南到底是谁的地盘。这场饭虽然不是鸿门宴,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定王长子,据说他代父守军,人应该在东北才对啊。”
  高怜心即使是个不问外事的妇道人家,但也听过坊间传闻,此时一听下帖之人竟是赵沁云,倒也难掩惊讶之情。
  “东北蛮荒之地,冰天雪地。”
  杨存眼神眯了一下,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这个赵沁云,我们从京城动身的时候他还在东北大营里。虽说我们在姑苏耽误了两、三天的时间,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就能从东北赶回京城兵部缴交帅印,又请吏部开了印信,如此着急赶到江南来,到底想干什么实在耐人寻味。要知道武将无令不得离营,此次定王回京,他也离开大营,难道就不怕大军无人镇守、滋生事端吗?”
  “您说得也对。”
  高怜心不懂朝廷那些规矩,但也隐约明白赵沁云这些举动太过匪夷所思。一军之中父子先后离开,这无论如何都不合常理。
  “唉,我不惹事,事惹我啊。”
  杨存叹息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摇着头说:“算了,晚上我就去会会这个定王长子吧。我看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希望麻烦不要太多,我还想过安稳日子咧。”
  “您怎么将他说得跟黄鼠狼一样了。”
  高怜心噗嗤一笑,看着杨存装腔做势,倒也觉得逗趣。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杨存一脸狡猾笑了一下,说了几个下流的笑话,逗得高怜心脸带羞红的跑开了。回头再看一眼那封烫金的大请帖上头一个个人名,杨存不由得又开始沉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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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9-11 17:53 #27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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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罪人

  月满西楼妙无边,西湖之边,即使此刻已经是皓月当空,但夜里游人却不减反增。夜空万里无云,咬洁的明月在满天星斗的衬托下越来越动人,安静而又幽雅的西湖上,湖面在月光的照耀下微波荡漾。点点雾气轻轻飘逸着,美不胜收。
  一盏盏灯笼轻轻闪烁,唯美之余,只有那道不尽的诗情画意。
  西湖边到处是吟诗作对的学子佳人,或三五成群斗个酒令,或一三一而聚吟诗抒怀,不少妙龄女子结伴游玩,流连于商贩们摊子上精致的小玩意,又流连于才子们的风流多才,江南之地,富饶多情,由此西湖的张灯结彩、士子们的放荡不拘不难看出三。
  湖边长柳细垂,夜空清爽而又怡人,行走在这浪漫情怀中,有种说不出的舒情惬意。杨存身着最普通的学子素袍,哼着小调,走在人群里东看看西瞧瞧,样貌虽说不上是赛潘安的惊世之颜,但玉面如雪,红唇似焰,青春年少身姿挺拔,让过往的人不由得感慨着,又是一位游戏风尘的美少年。
  湖面上,大大小小画舫轻轻飘荡着,灯红酒绿,雕龙画凤,每一艘都可以看见隐隐的人群耸动,都可以听见一曲曲似哀似嗔的小曲。琵琶手间轻抚,琴音指间似雾,再加上一声声莺燕悦耳的嗓音轻轻吟唱,没有半点堕落糜乱,在耳边能听到的都是江南之地的多情、江南之地的润物细无声和这西湖独有的醉生梦死。
  岸边,一艘最巨大的花舫安静等待着,十几个高大无比的护卫面无表情的警戒着,虽说与这清闲浮华的景象格格不入,多少有点煞风景的意思。不过历来游西湖者不缺这些达官贵人,过往的百姓们虽然窃窃私语,不过也不甚在意。
  “这位大哥,这是林大人宴席所在吧?”
  杨存走上前去,很是礼貌的行了一礼。心里倒没多想,就是看这些护卫年纪比自己大,顺口喊了一声。
  “是,这位公子可有请帖?”
  护卫首领一看来人虽然青涩,不过举手投足皆知书达礼,联想起今夜主子的贵客,态度一下子就变得恭敬起来,面对杨存随意的一礼,倒是令他一下子慌乱起来。
  “有。”
  杨存将怀里请帖递了过去。
  “小人参见敬国公!”
  护卫首领接过一看,连忙单膝跪地,恭敬朝杨存行了个大礼。看得出杨存刚才叫他一声大哥非常管用,这会儿的态度可是连一点敷衍的意思都没有。其他人一看也连忙跪地行礼,按理说他们现在司职门卫,又是王府的人,不必拘于此等虚礼,但首领都跪了,他们也不好意思不跪。
  “各位快请起!”
  杨存温雅的扶起他。
  “公爷请随我来,世子已经恭候多时了。”
  护卫首领憨厚的一笑,马上起身带着杨存朝花舫内走去。
  说是花舫,不过布置得很是别致,没有一般青楼那种暧昧的气息,反倒格局合理,墙上都是书画和楠木镶玉的屏风,高贵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典雅之感。得出心裁的设计让人感觉这既不像是大户人家的私船,又不像是烟花之地的雅舫,让人感觉很是自在。
  “这位大哥贵姓大名?”
  杨存随着他一起上楼梯,眼看着这位首领身材高大,健壮无比,脚步虽然克制,但却虎虎生风,极端威武,又不懂得那虚假的浮夸之礼。虽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结交之心,不过却一时对这粗鲁汉子有了点兴趣。
  “国公爷别取笑了。”
  汉子脸色虽然凶恶,但尴尬时却也有憨厚之意。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说:“小人屠浩,就只是个粗人而已,哪受得起公爷如此礼待?”
  “好名字,不错!”
  杨存呵呵一笑,心里就有底了。看这屠浩的样子不像京城里混久的老油条,估计没错的话,应该是赵沁云从东北大军里带出来的高手。
  照这样看,他定王世子的能耐倒是不小,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将军中将领都带到江南来了。如果在兵部走正常程序的话,根本办不到。如果不是他定王权力大的话,那就是兵部里他有特事特办的特殊地位。
  “敬国公到!”
  果然,屠浩带着杨存上了二楼,拉开嗓子喊的时候脸色有点尴尬,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些伺候人的活他明显没干过,换作京城里那些老油条,干得估计比偷鸡摸狗都还要熟悉。
  “有古怪……”
  杨存眼神眯了一下。定王府里头的高手和护卫哪会少,可他赵沁礼偏偏要带军营的人过来,如果不是说他对王府里的人不信任,那这个屠浩就绝对是他的心腹。不过这家伙也不像是工于心计的人,照这样来看,定王府内似乎也不怎么平静。
  二楼是宽敞的小阁楼,瞭望西湖夜景,四周都是一面面的屏风,走马灯般轻轻的旋转,让这里在安静里又显得几分雅意。地方虽大,但却布置得当,看起来一点都不显得空旷。书画于壁,琴台静角,倒也别有几番风味。
  最中间的桌子旁,两个中年人陪着一位年轻人一起等着,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白面如玉,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身上细锦华服,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眼看杨存到了,他立刻上前一弯腰,满脸含笑恭敬的说:“晚辈赵沁云拜见公爷。”
  “微臣拜见国公爷。”
  两个身着便服的中年人互看一眼,也赶紧行了个大礼,其中一个脸色坚毅,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另一个赫然就是杭州巡抚林安国。
  “各位大人,如此大礼叫杨存如何消受啊。”
  杨存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客气,赶紧上前扶住赵沁礼,一副惶恐的模样说:“世子何必如此,真是折煞杨存了。杨某不过是个闲散人而已,世子何需这么多礼。”
  “公爷,沁云乃是晚辈,敬长是应该的。”
  赵沁云温吞一笑,完全看不出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人。这一身华服穿在他身上更像是翩翩的美公子,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儒雅的男子会是传闻中定王能征善战的世子?
  “公爷,请入席吧!”
  林安国一看两人客套起来,赶紧将杨存迎接入席。
  一阵寒喧过后,杨存被迎入主座,左手边的是世子赵沁云,右边却不是杭州巡抚林安国,而是那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林安国赶紧摆手介绍说:“公爷,这是杭州知府白永望,今天是由他尽地主之谊。”
  “谢谢白知府了。”
  杨存脑子有点乱,杭州巡抚?杭州知府?巡抚一般是一省之长吧,怎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情况?
  “公爷,是这样的。”
  旁边的赵沁云见杨存有些疑问,马上解释说:“林安国原本是杭州知府,政绩卓越,本该升任浙江巡抚,无奈吏部考核手续繁多,所以巡抚之位已是无疑,只是这江南之地自古人杰地灵,林大人目前尚不知是否原地就任。”
  “哦,那本国公先祝林大人前程似锦了。”
  杨存算是了解了。这家伙估计是内部活动开了铁定升官,可浙江这么个富饶之地,多少眼睛在那眼巴巴的盯着,他已经卸任知府一职,眼前只等吏部一纸调令,却也没把握能不能当上浙江巡抚,所以才有了一个滑稽的称谓。
  “国公爷见笑了。”
  林安国呵呵一乐,看得出多少有些不自在,照他现在的情况是有品衔而无官职,说到底,还真没什么实权在手。
  “诸位请用吧。”
  赵沁云一看杨存这么好说话,偷偷松了口大气,连忙拿起酒杯,示意大家一起喝一杯。
  “各位,请随意。”
  杨存为客也不好推辞,自然一饮而尽。
  菜肴如流水般端上,没有下人伺候,林安国和白永望殷勤的为两人倒酒,菜倒是没吃几口,不过酒倒是喝了不少。期间谈笑风生,说着京城里的趣事,各地的风土人情,倒也有几分宾主尽兴的意思。杨存最习惯的就是当这种好好先生的角色,说话的时候不迎合,也不阻碍他们,尽管不懂什么京城的风花雪月,不过打哈哈的本事他自问绝对是一绝,自然营造和乐融融的氛围。
  酒过三巡,大家虽然偶尔尽兴,但没喝多少,虽然一个个面露和蔼的笑容,不过偶尔也有些眼神间的交流,杨存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副玩得很尽兴的模样与赵沁云交谈着,赵沁云也是一脸快意,不过偶尔还是有走神的时候。
  “公爷,您看这一品楼如何?”
  赵沁礼眼看夜色已深,风花雪月中,话锋突然一转。
  “一品楼?我住的地方世子都知道了啊!”
  杨存一副有些惊讶的模样。
  “哈哈,不瞒公爷。”
  赵沁云指着西湖上一片张灯结彩:“这一品楼的产业在杭州城内可以说数一数二,不只是公爷住的客栈,还有一大片的庄园和这西湖上的花舫,宾客如云,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堪称是这杭州城内第一号了。”
  “哦,江南之地确实遍地富饶啊。”
  杨存笑了笑,马上装起傻来。
  “公爷可有兴趣?”
  赵沁云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拍着胸口说:“江南杨家一向是我朝名门望族,敬国公威名远播,昔日鸣成公之名,父王提起仍旧钦佩有加。此次公爷回杭州,可以说是江浙人民之幸。这一品楼乃是定王府的产业,如若入得了国公爷的法眼,就当是贺公爷回宅之礼。”
  “君子不夺人所好。”
  杨存哈哈一乐,摆了摆手说:“罢了吧,我也不懂得经营之道,只怕这远近闻名的一品楼到了我手里就废了,世子一番美意,杨存心领了。”
  “如此,那是沁云唐突了!”
  赵沁云面露一笑,捧起酒就是一饮而尽,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人畜无害的表情,让人根本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
  “哪儿的话,是杨存无福消受。”
  杨存也举起酒杯,与他一起一饮而尽,以示诚意。
  又是一番的客气来客气去,说的话天花乱坠,没什么实质质意义,大多都是一些互相奉承的话。尤其林安国在一旁,什么国爷年轻有为、日后登堂为相,什么世子威镇一方、沙场上乃是赵子龙再世之类的话!妈的简直就是催吐,这酒喝起来多难受,再多听他几句话,绝对可以吐个肝肠寸断。
  操你妹啦,这撒谎不带脸红的臭不要脸精神,真值得大家学习!和这林安国一比,我的境界还是太低了。杨存表面上是谈笑风生,心里却鄙视了一千万遍。
  不管这是不是表面上的假象,这林安国拍马屁时实在够不要脸,这节操已经不只碎了一地,根本可以说是灰飞烟灭了。
  就这样的人能当上一省巡抚,怎么看他那个轻浮样都没那种命!杨存强忍着心里的恶心,表面上也不得不对他说着哪里哪里之类的话,表现自己的谦虚和不好意思。
  夜已渐深,一顿酒席下来,除了谈论风月之外还真没多少其他话题,直到夜深,赵沁云已经喝得满脸红光,这才摆着手说:“公爷,与您相谈,真让沁云受益匪浅。现在时辰不早了,沁云就不耽误公爷休息了。”
  “好,那杨存就告辞了。”
  杨存也有点累了,马上拱手回礼,看来这家伙满体贴的。
  花舫缓缓靠岸,下了船以后,在船边又是一阵嘘寒问暖,赵沁礼本来执意要派人护送,不过杨存借口说府里的人就在不远处等着,谢绝他的好意之后就独自一人离开。这西湖边即使过了子时依旧热闹,不过此时的热闹已经是流莺的天下。
  看着杨存远走的背影,宴席上一直闭口不言的白永望突然冷笑一下:“世子,看来这位国公爷也不是年少轻狂之人,刚才虽说也是做得豪迈尽显,但却滴水不漏,什么话都套不出来啊。”
  “呵呵,父王说得对。”
  赵沁礼的语气倒是带着几分欣赏:“敬国公此人,短短数面已显少年老成,城府颇深又知进退,看似温文尔雅,但却是颇具心眼,难怪父王要我向他多多学习。此等年纪,我少年时都没他一半沉稳。”
  说到这,赵沁云不由得叹息道:“到底是父王眼光老辣,杨存此人一无权二无势,又何需我亲自出马结交?但父王短短数面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此人果然不是一般的纨绔之徒。”
  “王爷,他不要一品楼,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旁的林安国显得有些急躁:“这家伙该不会是油盐不进吧,虽说他敬国公在江南没实职,可他要是往这边靠拢,凭他家那块金字牌匾,还有谁敢不给面子?以后我们做起事来可就一点都不方便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沁礼沉默一下,摇了摇头说:“是我有点急躁了,敬国公为人看来比较谨慎,接风洗尘是名正言顺,但莫名其妙送此大礼,相信不只是他,即使是京城那些老狐狸都会怀疑我们另有所图。”
  “那怎么办啊?”
  林安国叫了一声,整个人顿时坐立不安。
  “日久天长,再摸摸他的底吧。”
  白永望明显比他沉稳多了,沉吟半晌之后若有所思的说:“此次他衣锦还乡,虽不知是福是祸,但我们应该通知下面的人行事小心谨慎一点,不可在这节骨眼上出任何纰漏。”
  “白兄所言甚是。”
  赵沁云赞许的点了点头,再看向一旁着急的林安国,眼神里的鄙夷一扫而过。
  “公子,白某先告辞了。”
  白永望眉头深锁,先行告退。
  官轿沿着小路慢慢离开,赵沁云负手站于湖边,若有所思的望着西湖里那一抹明月的倒影,这时林安国凑了过来,谄媚的说:“世子,我听闻醉香楼来了几位不错的清倌人,要不今晚微臣安排她们来侍寝?”
  “罢了。”
  赵沁云深深看了他一眼,唤来护卫牵来高头大马,翻身上马之后,满面严肃的嘱咐说:“这段时间内看住你的人,不许再惹事生非。”
  “是!”
  林安国点头哈腰,目送着赵沁云和数十名护卫远去。原本低声下气的模样突然变了,低着的腰也一下子就直起来,若有所思的冷笑一下之后,返身回到那一艘华丽的花舫上。
  西湖夜色依旧幽静而安宁。
  青石小路旁的小树林内,杨存远远看着这一切,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过却清晰的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杨存默默的思考着,这赵沁云看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身边的高手倒也不少,刚才本来想靠近点偷听,可走了一会儿,却发现一些端倪。
  表面上,他的护卫都在岸边和花舫上,可是仔细一看,周遍十几米远的范围却大有蹊跷。几个行脚的小贩还有装成饮酒作乐的大汉,虽然他们伪装得很像,可那一个个眼神里偶尔流露的警戒却让杨存心念一动。杨存在他们的注视下故意大摇大摆走远,直到他们看不见时才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果然,随着赵沁礼一行人远去,这些人也都先后离开,虽然伪装得很自然,但离开的方向一致,让杨存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也越来越忐忑。
  这个世子搞得那么小心谨慎,喝个酒居然还有暗哨,说你们心里没有鬼,连鬼都不会相信。船上那些是真护卫不假,但岸上这一批绝对不是那些大兵所能扮演。这家伙喝个小酒都那么谨慎,居然还有这么多眼线,这江南之地看来似乎没自己想象中简单。
  夜路幽静无比,沿着小道慢慢地回到庄园,门口的掌柜殷勤问候着,杨存也不搭理他,直接回到房间,沐浴后上了床,看了一会儿老道给的那本怪书,脑子里依旧是隐约可见又捉不到的领悟。直到蠘烛烧完的时候,这才打着呵欠,眼一闭,抱着安巧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动早早就去府邸那边监督着工匠们干活,倒不是说他有多苛刻,反倒是三餐不只有白米饭,甚至还有肉伺候着,一般的大户人家也不会如此善待这些工人。只是这里他住久了,有了感情,也有对老太爷深深的尊敬,所以才容不得半点马虎,自然得做到尽善尽美,全心全意让这座国公府恢复它昔日的庄严气派。给工人是吃好的住好的,但要是真敢马虎大意,他也绝对不会轻饶。
  而高怜心和张妈妈也一早出了门,这倒是让人有点诧异。原本这段时间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一听闻萧九伏法的消息,她们也不用那么躲躲藏藏。高怜心的爷爷在杭州城有旧友,也是行医的,所以这次不免要上门拜访,尽一下晚辈之礼,也算是为九泉下的爷爷拜访一下故人。
  安家姐妹倒是乖巧,不过最近几日她们也忙得很,不仅被王动安排跑前跑后,更得学着做丫鬟的一些礼仪。杨存一开始也心生不满,不过看着安巧难得认真到有些掘强的模样,倒也不好意思说她什么。安宁虽说是继续玩闹,不过在姐姐的教育下乖巧许多,这段时日倒也老实得很。
  就剩自己了,一点都不好玩。杨存一个懒觉睡到大中午,洗漱过后,杨存突然觉得有点空虚,原本脑子一直都很紧绷,现在突然清闲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
  艳阳当头,再继续睡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在犹豫一下之后,他还是穿起衣服,决定逛一下这座杭州城的大街小巷。
  品了楼外楼的西湖醋鱼,观看雷锋塔的独特壮景,在西湖边哼着小曲,幽静的睡了个午觉,这样轻松的日子实在难得,直到黄昏来临的时候,杨存才从美梦中醒来,伸了个懒腰后,看了看身后鬼鬼祟祟的人影,叹息道:如果不是有这些玩意跟着,还真是完美的生活。
  从出客栈的时候起,杨存就已经感觉身后一直有人跟着。杭州城的白天人山人海,即使直觉的范围很远,但也很难找出跟踪者到底是谁。而且这些人一波接一波,往往杨存一发现街角卖饨饨的很可疑时,身后又有个卖糖葫芦的跟上,一出了城,身边又走来几个赤脚的渔夫。真别说,这伙人还真舍得下血本,这一下午换了十几人,几乎各个行业的菁英都有,他们不累老子还嫌累呢。
  巷边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十分漂亮。在这细水长流的河边,找个小竹亭品尝一下农家的豆腐脑是个不错的选择。杨存带着一副满意的模样吃着,眼光看着后面那个看似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还真是冤魂不散啊,为了跟踪自己,三十六行全扮一遍,有必要这么敬业吗?
  “什么东西?”
  就在恼怒间,杨存突然鼻子一动!闻到一股既熟悉却又特别奇怪的味道,在这满是小吃摊的街上,其实这味道一点都不明显。
  小街上到处都是生着的炉火,各式各样的小吃琳琅满目,空气里满满都是各式小吃的香味飘散,如此细微的味道夹杂其中,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得到。即使是嗅觉灵敏的人,如果不是之前就闻过,也不可能察觉空气里纷乱的味道中藏有这一丝独特的气味,而杨存自然没有那种过人的本领,只是因为这突然的灵光一现之间,那味道似乎就像早就存在于记忆里一样。
  “啊,先生,您怎么了!”
  这时旁边的人一阵尖叫,瞬间打断杨存的思绪。
  回头一看,原本还在旁边装作世外高人的算命先生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浑身铁青,一边抽搐着一边倒在地上!瞳孔里尽是那种痛苦到极点的绝望,嘴唇一下子就变得乌黑一片,嘴角开始有血水随着唾沫一点一点流出,全身开始僵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啊,死人了!”
  摊上老板娘一看这恐怖的场面,顿时吓得昏厥过去。食客们一看纷纷围了上来,有的喊着先报官,有的赶紧跑去找大夫,算命先生此时倒地抽搐的模样实在太恐怖了,一众人围了上去,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碰他。
  “什么东西?”
  杨存还没来得及凑上去,突然就看见算命先生袖口里有一条细长的东西趁着人群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钻入河底,几乎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就已经消失不见。
  就在杨存困惑不已的时候,那一股熟悉而又特别的味道又隐约进入鼻腔,他警觉的一回头朝河上一看,只见此时小河上一艘小小的竹筏正慢慢划来。竹筏上除了一个小小的炉子之外,就只有一个穿着蓑衣,看不清楚容貌的男人,就连他的脸都隐藏在斗笠下,乍看就像是河上普通的渔夫一样,但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未免也太凑巧了一点。
  何况杭州富饶之地,小河上的大多都是木船,以供食客游玩之用,这样实用的小竹筏只有城外的穷苦人家才会使用。杨存顿时心念一动,紧盯着船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看不清身影的家伙,那人似乎早料到杨存会注意他,蓑衣下慢慢伸出一只略显狰狞的手掌,手上握着一个模样怪异的小竹箱。
  他慢慢将箱子打开,箱口朝下对着河面,顿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只看得见游鱼的河面,竟然有十几条浑身黝黑的小蛇慢慢浮上水面,驾轻就熟的盘着竹筏慢慢蠕动进那个竹箱内。那个怪人等到蛇群全都进去以后才悠闲的关上竹箱,似乎还若有深意的看了杨存一眼,任由小竹筏继续朝南飘荡而去。
  这家伙是谁,为什么要杀了跟踪自己的人?杨存顿时满心困惑。眼看他速度奇慢,不像是要逃走的样子。立刻迈开脚步,沿着河岸不急不缓跟着,这一路上有四、五个突然倒地毙命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跟踪过自己的家伙,死法也与那位算命先生一样身中剧毒。杨存现在已经无心管这些人,依旧不疾不徐跟在那怪人后头。
  日近黄昏,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美丽的金黄色,小河延伸到城外一个安详的小村庄里,小村边缘,几个渔民正有说有笑收着网,计算着一天的收成,只要把那新鲜的鱼儿往城里酒家一送,他们就可以切点肉买点酒,喜孜孜的享受着这一天的收获。
  小竹筏路过这个村庄的时候并没有停留,而是在渔民们惊讶的眼光中继续顺流而下,慢慢来到玉皇山下一个偏僻的小树林边,竹筏上的怪人拿起竹箱,又背起了一身奇怪的行囊,下了竹筏后,慢慢走入树林内,踩着满地的枯枝落叶慢慢走着,感觉上就像是个普通的归家之人。
  “行了,你是谁?”
  杨存紧随其后,到了树林前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喝问一声。这家伙的意图已经够明显了,就是想引诱自己前来,好奇心总是能害死一只猫,哪一次不是因为好奇心才惹出祸端?所以杨存索性挑明大喊,想看一下这家伙到底是谁。
  “跟我来。”
  怪人停顿一下,低沉的一声回答后也不回头看杨存一眼,继续朝树林里走去。
  “凭什么?”
  杨存神色一冷,马上停下脚步。
  “堂堂敬国公,身藏金刚印,还会怕我吗?”
  怪人诡异的笑了笑,似乎是料定杨存不会拒绝,继续迈步朝树林深处走去。
  “鬼才不怕你,能炼药尸的人连阎王都会怕吧!”
  杨存冷笑一下,但还是迈开步伐跟了过去。
  这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再加上刚才那一阵奇怪的味道,眼前这人无疑就是津门案中曾威胁自己和杨术的那个怪人,杨存在想起的那一刻,脑子里立刻浮现药尸啃食的那一幕,脸色一阵苍白,差点将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放心吧,我没恶意。”
  怪人说着,继续朝里面走进去。
  如果你有恶意,我还这样送上门,那我这脑子可以说不是被驴咬了就是被狗啃了。杨存苦笑一下。自己到底还是好奇心太重,莫名其妙跟着这家伙来到这荒郊野外的,真要是被他暗算,那死得可真冤了。
  怪人前行的时候,脚步轻得像鬼飘过一样。杨存满心疑虑,紧紧跟在他身后。
  此时已经是月上星空,树林里即使有咬洁的月光,但事实上也是漆黑一片,走了好一阵子这才穿过小小的树林,来到玉皇山下一片平坦的坡地上。
  山脚下,有一座刚搭建起来的小木屋,用简单的枯枝围成篱笆,模样虽然简陋无比,但却有一种像家一样的感觉,怪人缓缓推开木门,坐到老树下的一个板凳上,将手里竹箱往地上一放,箱子里的数条黑蛇如水一样蠕动着,慢慢消失在草丛石与石块之间。
  “你是谁?”
  杨存站在门口,不敢轻易进去。
  “龙池……”
  怪人沉默一下,低沉着嗓子说了一声。
  “名字倒不错,不过我要问的是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杨存纳闷一下。这家伙搞什么名堂啊,说个名字还搞得奇奇怪怪的干什么?名字不过只是个代号,你说的是真是假谁知道啊,我又不是你爹,哪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真实性。
  行走江湖,很多人都有一堆外号,就像夜总会里的小姐一样,什么丽丽、宝宝、菲菲之类,多得数不胜数,难不成这行走江湖的都和做小姐的一样,非得有个与众不同的艺名才行?
  “你不认识我?”
  怪人倒是一楞,显得比杨存更吃惊。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莫名其妙!”
  杨存还真是有点摸不着头绪。他连皇帝的名讳都不知道是什么,鬼才知道你这路人甲哩,再说你这小子又不像那些有名的人物,住的屋子那么破,难不成你还什么世外高人不成?
  “敬国公果然与众不同。”
  龙池苦笑一下,杨存的反应似乎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然有点语塞。
  “得了吧你,我们在津门就见过面了。”
  杨存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些跟踪我的人,不过你大费周章的约我来此,应该不会是为了和我谈心吧,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说这些客套话。”
  “好吧,国公快人快语。”
  龙池犹豫一下,还是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请国公通融一下,我想看一下金刚印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
  杨存顿时眼神一冷!
  “天无禁锢,地赐真灵,五行化形,各有千秋。”
  龙池沉吟一下,冷哼着说:“张宝成参透天机,我苗族也自有秘法窥视天地。五行之灵,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世界,蕴含着天地间的奥妙,这又有何奇怪?”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杨存沉吟一下,不答反问。
  “我会告诉你很多你想知道的。”
  龙池一见杨存的语气变软,顿时有些兴奋的说:“你放心,我不会觊觎金刚印。它虽然是主杀之灵,但却不是我想要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杨存依旧不为所动。
  “我只想见一下林管,我相信他还活着。”
  龙池迟疑一下,还是决绝的说了一声。
  “你……到底知道多少?”
  杨存顿时心里一颤,有些惊恐的看着他。林管在金刚印的世界里,这是连杨术都不知道的秘密,眼前的家伙又怎么可能知道?这时,龙池慢慢站了起来,蓑衣一脱,底下是一身黝黑的衣服,衣服上绣满各式各样的奇虫异兽,配着银饰,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土服装,一直遮住脸的斗笠也慢慢拿下放到一边。
  一张黝黑的脸,年岁看起来约为二十几将近三十,但这张脸的一半,肌肤上都纹满各式各样怪异的纹路。一双眼眸深沉而又尖锐,宛如毒蛇一样,让人不敢直视。鼻梁挺拔,嘴唇紧闭,梳着一条怪异的长辫,模样看起来虽然怪异,却又感觉特别有神。尤其是那双眼睛,尖锐得让骨头都觉得一阵发寒,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让人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绝不是一个恶人。
  “自我介绍一下。”
  龙池站起来时,身材不算健壮,但也特别挺拔,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于杨存面前,声音依旧嘶哑而低沉:“龙池,苗族曾经的蛊王,如今是朝廷的第一钦犯,人头价值万两白银。”
  “钦犯?”
  杨存有些诧异,不过最好奇的却是他怎么知道林管的事。
  “没错,公爷以后应该就会知道。”
  龙池诡异一笑,负手站在杨存面前,轻声说:“国公爷,知道你来杭州,本来我是想找个机会拜会你一下,可是你身边的苍蝇似乎太多了,龙某脾气不好,就顺手帮公爷解决一下这个麻烦,为的只是有机会求于公爷。”
  “是吗,那你倒是干脆。”
  杨存冷笑一下。尽管这龙池有种阴冷的逼迫感,但想想这些跟踪者被杀,自己又莫名其妙跟着他来到这里,失踪了这么一段时间,日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心里一时之间又有点不爽。
  “公爷,长话短说吧!”
  龙池沉默一下,目光炯炯有神看着杨存,诡异的笑道:“五行的传说你已经亲自验证过,五行之灵各有所长,有的主杀,有的润物,而现在你应该知道寻找五行之灵的人遍地都是。远的不说,镇王就已经有五行之一的地奴,而定王、容王,甚至皇室的人,相信国师案你也知道,那一夜的津门乱成什么模样,朝廷上却三缄其口,其中的内幕相信您也早就猜到了吧。”
  “我倒是希望你长话短说。”
  杨存摇了摇头,也不多言。
  龙池得意一笑:“你们当官的那些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甚至可以说比你还多,我知道现在你们杨家有点麻烦,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代价是让我和林管见面,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对不起,办不到。”
  杨存心里一动,但想想金刚印现在的状况,立刻斩钉截铁的摇摇头。
  “我明白,即使林管现在还活着,他也驾驭不了五行中最为凶悍的金刚印。”
  龙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约你来此,又以真面目示人,就不急于一时,我只想确定一点,林管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没错,他确实活着。”
  杨存说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感到有点动摇。林管真还活着吗?金刚印的暴走已经摧毁他的肉身,存在于金刚印世界里的只是他的魂魄,那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好,有此一言,够了。”
  龙池顿时眼前一亮,马上信誓旦旦的说:“国爷或许不相信我,没关系,我龙池说到做到。这段时间我依旧在杭州,我可以等林管,也可以等你。”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杨存顿时心生警觉。
  “五行之灵。”
  龙池毫不避讳,脸色凝重的说:“我知道张宝成一生已经寻觅到五行之二,其一是主杀的金刚印,凶性之大连张宝成也无法驾驭,而另一件是何物却仍无从得知。”
  “你是说在津门的时候就已经遗失了?”
  杨存心念一动,隐约已经找到线索。
  “没错,定王之手,萧九成了代罪羔羊。”
  龙池冷笑着,满脸狰狞的说:“这些当官的比我这魔头还恶毒百倍。当时津门里觊觎五行之灵的可不只我一个,目前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五行之一在那次乱祸中已经被人所得,至于是何灵物,恐怕普天之下只有国师门下弟子肖营和林管才知道。”
  “那你大可以问肖营啊。”
  杨存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琢磨。
  “国师嫡传弟子得张宝成真传,识无数奇门妙术,六丹之境傲视天下,即使金刚印暴走都困不死他。”
  龙池眼神一眯,摇着头说:“肖营之修为,天下间能与其媲美者不到两、三个。即使是镇王杨术,如果不是身具五行之力,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龙池不是狂傲之徒,自问也不是肖营的对手,又怎么可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来?”
  “他自爆六丹,目前重伤在身,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杨存略带讽刺的哼了一下,连金刚印世界里的事他都知道,看来眼前此人不简单呀。
  “他深居皇宫大院,大内高手无数,国公爷是取笑我吗?”
  龙池苦笑一下。
  毕竟皇宫之内高手众多,奇人异士也不少,平常的江湖人又有谁敢擅闯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地方?
  “何况……”
  龙池顿了一下,脸色凝重的说:“肖营已经死了!”
  “什么?”
  杨存顿时大吃一惊,诧异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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苧蒛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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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杀人灭口

  荒山野岭,小木屋内,油灯的光芒昏暗,却又显得暖洋洋的。小屋内地方不大,但却显得相当干净,除了一张大床和桌子外,也没有看到其他东西。唯一诡异的就是墙角的架子上,一排奇奇怪怪的坛子依序摆好,虽然没有散发奇怪的味道,但只看上一眼就让人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深山里的夜晚有一点潮湿,龙池坐下以后看了看杨存,轻声的问:“公爷,你还要吃东西吗?”
  “不了,我不饿。”
  杨存立刻使劲的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这怪人的东西能随便吃吗?拉个肚子之类还好,万一他有点吃人肉叉烧包的兴趣那可就糟糕了。
  “嗯,也好。”
  龙池转身,搬来一堆干柴火,在屋内生了个篝火,火焰一烧起来,顿时感觉空气里潮湿的水气开始变得干燥。
  “肖营怎么死的?”
  杨存沉吟一下,还是忍不住满心好奇。
  “重伤不治!”
  龙池面对着杨存坐了下来,面带嘲讽的说:“堂堂新任国师既得真传,自然懂得不少的奇门异术。虽说已经自爆六丹,但以他的境界和参悟,只要修身养性,多服用一些天灵地宝,相信不出一年,绝对又能重修六丹之境。不过回宫没多久,肖营却传出重伤不治的消息,你说可笑不可笑?”
  “有何可笑?”
  杨存眼神一眯,脑子里似乎隐约捕捉到什么。
  “如果林管还在的话,你大可以问问他。”
  龙池冷哼一声:“肖营的修为何等高深,几十年修来的六丹之境足以傲视天下。区区林管,即使驱动暴走了的金刚印,可也只能将他重伤,不可能杀得了他。更何况那时的林管根本发挥不出金刚印原有的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杀得了肖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存不想和他玩脑筋急转弯,索性直接了当的问出来。
  “趁虚而入,此时的肖营无六丹护身,与普通人无异。”
  龙池冷笑着说:“可他到底是国师之尊,久居于皇宫之内疗养,一般人又怎么可能进宫杀他?何况他死后也没什么其他的传闻和非议,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一点的、京城里有此能耐的人,恐怕也是寥寥无几吧。”
  “定王、容王、老皇帝,还是皇太孙……”
  杨存脑子一转,立刻把也位高权重的杨术排除在外。杨术虽然也是一人之下,不过对皇宫内部的事他可没那个实力。何况他与肖营又毫无瓜葛,没必要犯天下之大不讳杀了当朝国师。
  “暂时不清楚。”
  龙池摇了摇头,顿了一下,脸上带着几分肃色,说:“肖营之死似乎更像是杀人灭口。当下我只知道京城的人都在找寻五行之灵,而张宝成手上有两件灵器,金刚印已经在你这儿,另一件是何种灵物、藏匿何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肖营和林管知道。所以肖营死了,林管就是唯一的线索了。”
  “不知所言。”
  杨存心念一动,但却站起来摇了摇头:“谈了半天,你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说。杨某根本听不出你有任何诚意,看来我们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公爷,何必着急呢?”
  龙池阴沉一笑,故意诱惑说:“我知道,和你们这些当官的谈事情手里总得有点筹码,我手里的筹码倒有,只是不知道国公爷感不感兴趣而已。”
  “说说看吧。”
  杨存一听,刚想迈开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容王世子赵沁华的下落。”
  龙池沉着嗓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带着无尽的诱惑一样。
  “没兴趣。”
  杨存心念动了一下,不过马上摇了摇头,略带讽刺的说:“他人就是在我面前被绑走的,我连救他的想法都没有,现在哪有心思关心他?何况我又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干嘛答应你,多傻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龙池说话的时候背起几个坛坛罐罐,朝门外走去,示意杨存跟着他——起走。杨存犹豫一下,还是敌不过心里强烈的好奇,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龙池身上披了件黑色的斗篷,除了脸之外将一身都遮掩起来,就像在津门初次见他那样,阴森而又诡异。在黑暗的树林里轻飘飘的穿梭着,脚即使踩在厚厚的枯叶上也没有半点声响,感觉就像闹鬼一样,让人全身毛孔都有点控制不住的收缩着。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两人穿梭过树林,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坡地,青石铺就的官道笔直而又平坦,一条长长的大河静静流淌着,阻碍前行的道路。龙池驾轻就熟找到一个藏匿在草丛里的竹筏,杨存也紧跟上去。
  竹筏在河水里慢慢飘荡着,顺流而下,不但平稳,速度也奇快。龙池此时脸色有几分严峻,若有所思看着天上的月光,杨存心里更是疑惑,忍不住问:“我们到底要去哪?”
  “公爷放心吧,待会儿你就会看到你想知道的。”
  龙池压低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小竹筏顺流而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光景,远远看见一个炊烟袅袅的小村庄。村庄里的人家不多,显得很是稀疏,这时已经到了比较偏远的郊外,这样散居的人家比比皆是,不过杨存眼却一尖,猛然发现村子最后方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冒出的烟可不像烧柴火的那种白烟,带着点点灰黑,一看就感觉很不寻常。
  “这个村子里的人家有很多都是暗哨,我们得绕过去。”
  龙池说话的同时,竹筏已经上了岸,杨存也紧跟过去。
  小村里的人家确实不多,不过龙池也小心谨慎绕了一大圈,避开村子的范围,这才来到那个冒着黑烟的大宅院之前。走近一看,这宅院虽然外表很是普通,围墙也是普通的泥砖墙,不过却砌得足有两个人高。而且细看之下,这堵墙和那看似普通的房子都是新建的,又故意抹上不少泥灰,让外表显得比较老旧。
  “这是哪里?”
  杨存靠在墙边,隐约可以听见一阵阵敲敲打打的声音,鼻子动了一下,闻到的是一堆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完全没有普通人家烧柴火时那种枯枝特有的味道。
  “这里是兵工厂。”
  龙池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前面的那个村子居住的大多是这里的工匠和看守的人,陌生人过来的话会被他们发现驱逐。不到百户的村子却养了数十条看家狗,谨慎得叫人不起疑都难。”
  “这里倒是够偏远的。”
  杨存心想:看见这个任谁都会起疑,问题是你这小子能找到这么鸟不生蛋的地方,简直比他们更可疑。
  “掩人耳目就必须这样。”
  龙池说话的时候,黑色的斗篷微微颤抖一下,即使在黑夜里的视线不是很清楚,但也可以清晰看见数十条小蛇从斗篷里钻了出来,慢慢消失在草丛里,沿着围墙的缝隙钻了进去。
  “哪来的蛇,你都藏哪里了?”
  杨存顿时瞪大了眼。这家伙的斗篷还真像是个百宝箱一样,似乎什么东西都藏得住,太拉风了。这时候要和他开口要点钱的话,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也会有。
  “公爷,将这个随身带着,这样它们就不会攻击你。”
  龙池笑了笑,也不说话,随手就拿出一个奇怪的木牌,木牌上什么都没刻,不过却散发着一种腐烂般的臭味,叫人一闻差点连满月饭都吐出来。
  “还这么麻烦啊?”
  杨存也不敢嫌弃,立刻就接过来放在腰上。开玩笑,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更何况是这一群毒蛇,大男人也有被小强吓得尖叫的时候,这绝不是老子胆小,完全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那些又软又凉的蛇,不论男女老少,一百个里起码有九十九个会怕。
  “万物皆有灵,虽然这些蛇都被我驯养,但有时候它们的凶性一起,我也很难控制。”
  龙池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到大门前,拿出一个小小的铁条,慢慢将那锁紧的大门打开来。
  “你还兼职三只手啊?”
  杨存看着被他丢弃在一旁的铁条和已经打开的大锁,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家伙虽然看起来那么阴沉,不过好歹有种神秘人似的气质,可不像会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人,光是看这熟练的手法,就能肯定绝对是个惯犯!
  “行走江湖嘛,我总不能每次都破门而入吧,那也太高调了。”
  龙池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踏进院内,一副见怪不怪的口吻。
  院子很大,但却很是诡异,地上丛草不生,角落里堆积如山的都是碳和矿石,几个看似守卫的人此时已经脸色发黑,口吐毒血倒在地上抽搐,死法和跟踪杨存的那些黑衣人完全一样。龙池看了他们一眼后,慢慢脱下斗篷往地上一丢,顿时又有数十条毒蛇如同水一般四下散开。
  “你要干什么?”
  杨存瞪大了眼。好家伙,这么多蛇是怎么带在身上的?凑一起一百多条都有,少说也一、两百斤的重量。刚才看他走路的时候还那么飘逸,这家伙难道平时没钱了还兼职变戏法不成?
  “杀人灭口啊。”
  龙池呵呵一笑,眼神阴沉看着几间不停传出敲打声的大房子。
  还没走近就感觉灼热无比,空气里那种金属特殊的味道越来越难闻。杨存听了他的话,顿时眼前一黑,没好气的说:“你这什么意思,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当着我的面说什么杀人灭口,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您不会计较的。”
  龙池似乎吃定杨存不会管这个闲事,笑谈之间,那群新的毒蛇又钻了进去。
  几个大房内顿时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没多久,音量越来越低,变成死一般的寂静,龙池这时才推开微闭的大门走进锻造房内,杨存也立刻跟了上去。大房里,此时炉子里的炭已经烧得火红,火上已经加工到一半的大刀被随意丢弃着,而地上已经有数十名工匠倒在地上抽搐,他们身上一条条黑色的毒蛇吐着蛇信盘卧着。有的工匠临死前还抵抗一下,地上也有被砍成两截的毒蛇,有的已经被扔到炉火上烧得焦灰,散发刺鼻的味道。
  龙池顿时是一脸心疼,默默弯下腰将那些还在蠕动的断尸慢慢拣起,小心翼翼放进一个小坛子之内,气呼呼的说:“怎么死了这么多啊!”
  “蛇有的是,你还心疼啊?”
  杨存说话的时候,看见那些蛇在房内爬来爬去,吐着蛇信瞪着那些冰冷的眼,心里顿时一寒,这些家伙该不会成精了吧?难道它们听得懂自己的话?
  “你懂什么,这些蛇是从蛇蛋的时候就开始蛊养,很珍贵的。”
  龙池将所有的蛇尸收好之后,看着几个倒地抽搐的工匠,顿时气到忍不住上前狠狠踢了几脚。
  “好好,我错了行不行,你到底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杨存这时胃酸有点翻腾。看着一个工匠死后上半身还趴在炉火上,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人油开始一点一点滴到地上,空气里尽是脂肪和毛发烧焦的味道,那种感受无异于在处男之身时被一个体重两百公斤的老女人强奸一样,恶心到极点。
  “对了,还得带你看看这个!”
  龙池泄了一下愤之后,这才用斗篷把蛇全都收了回来,开始带着杨存在宅院里游走。
  这个宅院看似破落,不过却别有洞天。两个宽敞的锻造房内,竟然有近百个工匠的连夜锻造,矿石和煤炭也很充足,而且后头的库房内不只有已经锻造完的刀枪斧近千把,更有用来缝制盔甲的皮革,也有一些打造后还来未得及做成铠甲的铁片。
  院子里残留的活口也被龙池——解决。这一圈走下来,杨存脑袋上都冒了冷汗。这哪是什么乡间的小工厂?根本就能媲美兵部的兵工厂了!先不说这数量繁多的工匠,光是那小山一样的矿石和煤炭,没有户部的调令,寻常富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而且皮革一类都是禁品,民间禁止大宗买卖,光是这惊人的兵器数量,抓起来绝对就是抄家之罪。
  “这里……是谁的?”
  杨存在震惊之余,能问的也只剩下这个问题了。从这些铁矿和煤炭的数量来看,除了开私矿以外,不可能有其他途径,而开私矿可是砍头的大罪,没有雄厚的实力和大量的金钱投入,根本不可能开采得了。即使如此,开采之人也必须手握大权,否则的话谁都不敢干这种杀头的买卖。
  “这里表面上是一家商号的冶炼工厂,对外宣称是锻造农具。”
  龙池阴森森的冷笑一下:“不过刚建造的时候却是林安国的心腹暗地里筹措。”
  “是定王的?”
  杨存顿时吃了一惊。定王赵元清,他可是握有兵权的王爷,私自锻造这么多的兵器铠甲,难道他不怕触犯禁令吗?要知道即使他是王爷之尊,私自囤积这么多禁品,又打造这么多兵器,那造反的帽子一扣,可是谁都不敢求情。
  “没错,他就是有,而且还不只这一个。”
  龙池阴森笑着,看着遍地全身发黑的尸体,突然眼前一亮,低沉的说:“这里也就一年有余吧,上次我在津门找到的那个,看年头也有好几年了,比这个大多了。”
  “我真不想知道这些。”
  杨存苦笑一下,这家伙是真把自己当成三八婆了吧。
  定王私造这么多的兵器,只要上告朝廷,完全可以定他个谋反之罪,即使他是私卖兵器给异族,那也是不小的罪过。即使他是武王、是皇帝的儿子,就算死罪可免,剥官夺爵也会是最低的代价。
  “你不愿意知道,不过你却好奇。”
  龙池说完之后,便沉默一下。
  在院内巡查了一圈,仔细看了每一个房间,确定没有一个活口之后,龙池看着一脸郁闷的杨存,哈哈一笑说:“想想还真奇怪,堂堂江南杨家镇国公竟然与我这朝廷钦犯一起杀人,这感觉实在有意思啊。”
  “你怎么不说我被你坑了呢?”
  杨存脸色隐约有些不快。现在鬼都能反应过来是自己中计了,就算定王私锻兵器是滔天之罪,那也得交由朝廷和老皇帝定夺。
  而现在把这些人全杀了,就算不是滥杀无辜,但罪可也不轻。
  以自己的身份而言,一旦这事传了出去,就算自己站在一边没动手,那也容易落了个主谋的罪名。这些人就算再该死,也该由刑部决定,而不是这样不分青红良白一顿屠杀。这事要是曝光,恐怕自己这个三爵可保不住,而且就算没曝光,一旦风声走漏一点,那自己也会得罪定王,莫名其妙成为他的敌人。
  “我确实是坑你。”
  龙池狡猾的笑着,难掩诱惑的说:“公爷想必也想通个中利弊了吧,不过你放心,此事直到死都是我龙池一人所为,只要公爷答应我一些小事,哪怕是大刑加身,龙池也会守口如瓶,绝不会说出半点风声。”
  “你这是威胁我啰?”
  杨存顿时有点恼怒了,脸色一下子就黑得很难看。
  “不敢!”
  龙池的脸色立刻认真起来,坚决的摇了摇头说:“公爷,应该说是我有求于你。今夜所做的事不过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而已。我想要的并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而你所能得到的却是苗族前蛊王的帮忙,远比你付出的代价更多。”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存此时已经控制不住开始恼火。这一夜莫名其妙发生这样的事,这家伙却不明说他的目的是什么,实在叫人不爽。
  “我说过,我只想见林管一面。”
  龙池一脸肃色,信誓旦旦的说:“我龙池对天发誓,我确实也在寻找五行之灵,不过不是金刚印,也不是觊觎镇王的那只地奴,我要找的是五行中的善宝,主木。”
  “五行之木?”
  杨存迟疑一下,传闻五行之灵无不凶杆强势,居然还有善宝,难道这个木灵会是什么奇妙的灵物?
  “没错,不只是我,很多人都希望得到它。”
  龙池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耽误太久了,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龙池见杨存张口欲问,马上摆了摆手说:“一会儿早起的人也会来换班,再不走的话又得造杀孽了。我们先回去,国公爷想知道的,龙池定当钜细靡遗二相告。”
  “走吧。”
  杨存看了看天空微微亮起的鱼肚白,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尽管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先走出门外。
  龙池临走的时候,手握一把散发着怪味的棉籽,二放到那些尸体口中,杨存一看,想起了津门里那些恶心到极点的药尸,哪会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得给赵沁云留点麻烦。”
  龙池处理好所有事情后,阴森的笑了笑。不出三日,这里的尸体就会变成药尸,到时候闹出的动静肯定很大,这个兵工厂也不可能再使用。
  “你真舍得下血本啊!”
  竹筏上,杨存略显讽刺的哼了一声。他大概听杨术说过,炼药尸是件很耗时日的事情,蛊物的培养、各种秘而不宣的手法,全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准备。看似普通的一颗棉籽,事实上却倾注施蛊者大量的心血,其珍贵程度已经不是金银财宝所能衡量。
  龙池笑了笑,也不回答,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联想起药尸成形时所造成的乱势,眼里竟然控制不住的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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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9-11 17:54 #29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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