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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驯妇

  黑沉沉的室内,只有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案旁的椅上,坐着一个妇
人,涂满脂粉的面孔被灯光映得惨白。妆扮庸俗不堪,但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
她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灵动异常,不时流露出与她妆扮不相衬的狡黠光芒。

  她翘着脚,手里拿着一张蒲叶作的扇子。在她脚前的地上,放着一根门闩。
门闩后站着一个美貌妇人。那女子穿着一条艳俗的抹胸,抹胸是用最普通的绢纱
制成,质地薄劣,贴在身上又薄又软,葱绿色的绢丝上绣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牡丹内,一只黄腰黑尾的蜜蜂正在花心采蜜,周围飞舞着一群蝴蝶,暗示着蝶戏
牡丹,蜜采花心的隐喻。

  抹胸形制窄短,给一个未发育的小女孩儿穿正合适,可穿着它的却是一个成
熟美艳的妇人。比身材小了一号的抹胸,只能勉强掩住身体正面,那女子两只高
耸的雪乳不仅将抹胸高高撑起,还在抹胸上缘和左右两侧露出雪乳圆润的弧线。

  在她下身,穿着一条同样质地的亵裤。由于亵裤太过短小,无法完全拉到臀
上,裤腰只能箍在雪臀上缘,雪滑的臀沟几乎露出半截。裤腿更是只及大腿的一
半,下面裸露着白生生的小腿和玉足。

  程宗扬肚里暗笑,这又是小紫捉弄人的手段,故意拿小号的亵衣让这个熟艳
的大美人儿来穿。自己只能看到卓云君的背影,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想来不会
很好看。

  云苍峰到前面继续宴饮,程宗扬却不想那么早去见云丹琉。趁着这点工夫,
不如来看看小紫怎么调教姓卓的贱人。他半身钻在被褥下,眯着一只眼睛,透过
窗棂的缝隙向内窥视。由于光线都被背后的被褥遮蔽,真气被制的卓云君没有发
现异样,但小紫的目光几次瞟来,已经发现自己在窗外。

  卓云君第一次以身着贴身内衣的姿态示人,又小又紧的亵裤紧紧包裹着浑圆
丰满的雪臀,薄到近乎透明的丝绢贴在肌肤上,羞态毕露。身前的抹胸更暴露,
就像悬在丰挺的乳上,随时都会滑落。卓云君双颊像火烧一样难堪,这样的打扮
就像一个艳俗的下等妓女卖弄风情,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逼人风采。

  卓云君忍羞屈膝,跪在门闩上,向面前的妇人低声道:「女儿见过妈妈。」

  接着她俯下身,双手平伸,额头贴在地面上,「妈妈万福。」

  那条抹胸只用一条丝带系在颈中,一俯身便从身上滑落,美妇白滑的上体几
乎整个裸露出来。由于卓云君跪在门闩上,俯身时臀部比平常翘得更高,紧窄的
亵裤向下滑动,浑圆的美臀大半暴露出来,在黑暗中白花花的耀眼。

  卓云君在地上伏了片刻,然后直起腰,双手收回放在膝上,然后再次俯身,
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向那女人叩头,重复道:「女儿见妈妈,妈妈万福。」

  一连做了十余次,那妇人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沙哑着嗓子道:「乖女
儿,过来吧。」

  卓云君双膝在门闩上跪得又僵又硬,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她吃力地挪动双
膝,膝行到那妇人身前,然后扬起脸,露出笑容。

  「我的心肝肉儿……」那妇人肉麻地说着,一手揽住卓云君的颈子,放在自
己腿上,一脸慈爱地抚摸着她的粉颊。

  卓云君心里几乎滴出血来,脸上却不得不挂出讨好的笑容。

  小紫手掌用黄连水染得发黄,又用鱼鳔胶作出皱纹和硬茧,就像常年劳作过
一样粗硬。这时在卓云君光洁的玉脸上揉弄,看着她眉头不时皱起,又强颜欢笑
的样子,不禁唇角翘起。

  小紫手掌贴着卓云君的面孔,一路向下,抚摸着她白滑的玉颈,最后伸到她
胸口,粗着喉咙道:「乖女儿,让妈妈揉揉你的奶子。」

  卓云君挺起胸,那只粗硬的手掌从她抹胸上缘伸入,抓住她柔软的乳房,然
后把抹胸扯到乳下。

  卓云君年纪虽然不轻,但修道之人,身体保养极好,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年轻
了二十岁。她双乳被扯出,雪团般挤在抹胸上缘的空隙间,高高耸起。那对乳房
仍保持着丰挺的姿态,只是乳肉更加丰腴柔软,白光光又滑又腻。

  小紫抬眼一笑,捻住卓云君一只乳头,用力拉长。

  程宗扬暗骂一声:这死丫头!明知道自己在外面偷窥,还故意来挑逗自己。

  小紫捻住卓云君一颗乳头,一边在指间揉扯,一边教训道:「你年纪大了,
只怕嫖你的客人不满意。到了榻上要骚浪一些,把你的奶子屁股让客人多玩玩,
客人玩得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多给你几个钱。」

  卓云君玉脸时红时白,强笑道:「女儿知道了……多谢妈妈。」

  小紫等了片刻,然后挑起眉梢,斥道:「死娼妇!比猪还蠢么!白长了一对
又骚又浪的贱奶,连卖弄也不会?」

  卓云君被她拧住乳头,痛得花容失色,只好说道:「妈妈万福……多谢妈妈
玩女儿的奶子……」

  两颗柔软的乳头被那妇人揉扯得充血鼓胀,硬硬翘在雪团似的美乳上。小紫
捏她一只乳房,揉弄着说道:「乖女儿,摇摇奶子。」

  卓云君咬紧牙关,屈辱地挺动身体。她墨绿的胸衣被褪到乳上,裸露着两只
白光光的乳房。一只高耸的雪乳被那妇人拿在手里,揉捏得不住变形,另一只乳
房随着她身体的挺动,一点一点摇晃起来。微弱的灯光下,白滑的乳肉仿佛一团
腻脂,带着丰腴的曲线沉甸甸上下抛甩,充血的乳头挺在乳上,仿佛嵌在白玉上
的红宝石。

  小紫戏弄谑地朝程宗扬眨眨眼,然后喝道:「再甩高一些!」

  在那妇人的喝令下,卓云君赤裸着浑圆的雪乳,尽力甩动。乳房起落间,发
出「啪啪」的肉响。

  「下贱的娼妇!把奶子甩个圈!」

  卓云君指尖死死掐进肉里,乳房来回摇甩,在胸前划着圈子。雪滑的乳肉颤
动着,乳根不时拉紧。

  卓云君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低垂的目光却像冰雪一样寒冷,她本身是太乙真
宗有数的高手,修为精深,寻常克制功力的手段她迟早会看出破绽,找到破解的
手段。但那个年轻人不知用什么手法,散去自己的功力,无论丹田还是经脉内,
都空荡荡,找不到一丝真气存在。

  卓云君用眼角的余光察看着周围的器物。这妇人一面粗鲁庸俗,另一面又凶
狠狡诈,每次离开都把房门牢牢反锁住。自己反覆试过,这间房屋的窗房都被封
死,无法打开。唯一逃脱的机会,只能在这妇人出现的时候。

  玩弄良久,小紫才松开她的乳头,抚着她的乳房笑道:「好乖的女儿,果然
是个天生的淫材儿,奶子甩起来又骚又浪,让妈妈都看得心头起火。」

  那妇人放开她,转身调弄案上的两只罐子。

  卓云君笑容僵在脸上,藏在身后的手掌微微发抖。她在等待一个机会。而这
个机会终于来了。

  卓云君摸到脚下的门闩,几日来的愤怒、恨意、痛楚和屈辱都涌上心头,她
猛然挺身,举起门闩,倾尽全力朝那妇人脑后打去。

  程宗扬冷笑一声,这贱人修为被制,灵觉大幅衰退,竟然看不出小紫是故意
露出破绽,引她出手。

  小紫朝程宗扬扮了个鬼脸,然后旋过身,劈手夺过门闩,顺势一扯,卓云君
便横飞出去。

  「呯」的一声,卓云君跌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叫。她赤裸的双乳撞在地上,
传来一阵碎裂般的痛意。

  小紫一把抓住卓云君的头发,门闩带着风声狠狠落在背上。卓云君「呃」的
低叫一声,内脏都仿佛被这一记门闩打得翻滚错位。

  门闩雨点般落下,每一记都让卓云君身体一阵颤抖,带来皮开肉绽的剧痛。
耳边充斥着妇人的痛骂,「死娼妇!喂不熟的骚母狗!敢动手打老娘!看我不打
死你这个贱货!」

  卓云君强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哭叫道:「妈妈,饶了女儿吧!不要打……
不要再打了……啊呀……」

  程宗扬在窗外看着,勃起的阳具愈发涨硬。那美妇抹胸滑到一边,赤裸着一
双白生生的乳房,被小紫打得满地乱滚,葱绿的亵裤几乎褪到臀下,露出白花花
的美臀。他看出小紫确实没有用力,但再轻微的痛楚在卓云君身上都放大数倍,
使她无法承受。

  看着卓云君吃痛不过的惨态,程宗扬心里就一个字:爽!明知道打不坏她,
但那贱人痛楚的样子可一点都不掺假。不仅有足够的报复快感,而且让人欲念勃
发。此时此情,程宗扬突然发现,蜡烛和皮鞭也是很有内涵的道具……

  他仿佛看到自己一手皮鞭,一手蜡烛,脸上带着残忍而淫贱的狞笑,卓云君
这贱人白花花的肉体被绳索捆绑着。丰腻的乳房上滴满烛泪,光溜溜的大白屁股
上印着鞭痕,在自己面前不住挣扎惨叫……

  程宗扬看得火起,忍不住从被褥下钻出来。卓贱人这会儿力气全无,就连一
个小女童也未必打得过,自己何必非要傻乎乎等到瓜熟蒂落?

  程宗扬禁不住吹了声口哨。这会儿闯进去,直接就在地上干了她,谅她也反
抗不了。

  「嗖!」一支利箭抛物线飞来,紧贴着他的脖颈扎在窗棂上,箭尾的雕翎不
住抖动。

  「当心!这龙雕弓力道极大,大小姐不要手滑了!」

  「刚才那一箭射到哪儿了?不会伤到人吧?」

  「看方位箭矢应该飞到后院,那边无人居住,应该不会伤到人。」

  秦桧和云丹琉一边说一边奔进来。

  程宗扬靠在窗户上,脸上毫无血色,脖颈上被箭锋划破的伤口,鲜血缓缓流
出。这算什么?报仇吗?你有种一箭射死我得了,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云丹琉停下脚步,惊讶地张大嘴巴。

  秦桧吓了一跳,风一般疾掠过来,等看清程宗扬的伤势才松了口气,说道:
「公子恕罪,在下……」

  程宗扬一摆手,打断他的话。

  云丹琉讪讪道:「我刚才试……」

  程宗扬急忙做了个手势,让她闭嘴,然后拔腿就走。

  云丹琉和秦桧对视一眼,连忙跟了过去。

  到了院外,云丹琉不好意思地说道:「程少主,刚才我试用贵府的龙雕弓,
不小心手滑……」

  程宗扬抹了抹脖子上的血痕,没好气地说:「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云丹琉拱手道:「程少主大人大量。今日之事,是丹琉莽撞了,得罪。」

  得罪能怎么办?别说自己心虚,就是冲着云苍峰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程宗
扬只能打了个哈哈。

  秦桧为人七窍玲珑,天生的玻璃心肝,水晶肚肠,看程宗扬的举动,心里立
刻明白了八九分,笑道:「区区小事,大小姐不必在意。我们到前面试弓。」

  云丹琉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刚才的口哨是你吹的吗?」

  程宗扬强笑道:「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云丹琉目光闪闪地打量着程宗扬,最后目光落在他瘀肿的左眼上,唇角缓缓
挑起,然后转头离开。

  秦桧朝程宗扬一拱手,微微笑道:「云执事和大小姐由在下招待,断不会误
事。」

  这家伙不用点拨就心头雪亮,看出这院子有蹊跷。有这么个得力的手下,自
己还能说什么?

  等秦桧离开,小紫施施然出来,「程头儿,你又来偷看了。」

  程宗扬道:「还说自己把她打服了呢,卓婊子这一记耳光打得可真响。」

  「程头儿,你抓过鱼吗?再小的鱼抓到岸上,都要蹦几下呢。何况是在太乙
真宗的修道大美女呢?」小紫笑着眨眨眼,「程头儿,卓婊子的奶子好玩吗?」

  程宗扬臭着脸哼了一声,「一般般。」

  小紫略带讥讽地说道:「当然没有你的小香瓜好玩了。」

  提起小香瓜,程宗扬就一阵窝心。自己几次想询问萧遥逸光明观堂的情况,
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不知道小香瓜被潘姊儿带走,现在怎么样了。

  程宗扬板着脸道:「你在她脖子上摸来摸去,有瘾啊?」

  「大笨瓜。人家是探她的血脉运行,看她还有多少力气。」

  难怪这死丫头每次都要摸摸她的脖颈。程宗扬转过话题,「喂,你不问问我
和孟非卿见面,说了些什么?」

  「这有什么好猜的?肯定是他们日子过得好端端的,突然多出来一个累赘要
他们照料,觉得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死丫头就有这本领,不管什么好事,让她一说,就赤裸裸只剩利益,没有
半点温情。

  「这是孟非卿给你的见面礼。」程宗扬拿出那张地契,诱惑道:「你肯定没
见过那么好的房子。」

  「不要!」小紫理也不理,一甩帘子,回到房内。

     ***    ***    ***    ***

  自己的院子就跟走马灯似的,云苍峰刚告辞,萧遥逸就带着随从来了。

  那家伙惊讶地张大嘴巴,「程兄,你又化装了?」

  程宗扬正在院子里,用湿巾敷眼上的青眼圈,叹道:「这回可是真的。眼珠
差点都被打出来。」

  「谁打的?」

  「哦,是撞的,撞的。」

  萧遥逸看了看周围,「紫姑娘呢?」

  「她在后面。你别担心,那死……那丫头好得很呢。这会儿离天黑还早呢,
有什么事?」

  萧遥逸满脸春风立刻垮了下来,沉声道:「那两个粉头失踪了。」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丽娘和芸娘?」

  萧遥逸最后还是听了程宗扬的劝说,没有杀那两个美妓灭口。天亮后,萧五
带着那条小船回来,两女乘船离开。萧遥逸吩咐萧五跟在后面,找到她们是哪家
的女眷,再根据情形看是出言警告,还是直接把她们收为姬妾。谁知道小船在芦
苇荡中三拐两拐,竟然失去了踪迹。

  程宗扬皱眉道:「芝娘总该知道吧?」

  萧遥逸道:「我已经让人去找过。芝娘说,那两个粉头是自己寻来的,讲的
和昨晚说的差不多。因为丈夫生病,才夜间出来卖身。芝娘见她模样长得标致,
又解风情,才留下来,在画舫断断续续作了十几日,平常不在船上,有客时才出
面。」

  「她们即便不在船上,也总该有个地方吧?不然有了客人,芝娘怎么通知她
们?」

  「芝娘说,只要派了船,在溪口挂出画舫的花灯,她们就会出来接客。」

  程宗扬立刻道:「那她们肯定住在溪口附近。」说着他倒抽一口凉气,「我
记得青溪附近就是乌衣巷,她们不会是王谢那些世家大族的女眷吧?」

  难怪萧遥逸表情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如果丽娘她们真是来自世家大族,略
微透出口风,他的真实身份就泄漏无遗了。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萧遥逸埋怨道:「早知道就不该放她们走。唉,如
果我不听你的鬼话,一刀一个,这会儿也不用伤脑筋了。」

  「明摆着你自己也舍不得动手杀人,这会儿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太不够意
思了吧?」

  萧遥逸委屈地说道:「你让我找个理由,推卸一下责任都不行?」

  「你准备怎么办?」

  萧遥逸振作精神,「溪口右岸是那些世家大族的聚集地。我让人继续去查,
看哪家的主人这么没用,让老婆出来作粉头。」

  「左岸呢?」

  「左岸是宫城,用不着去查,倒省点力气。」萧遥逸道:「至于画舫那边,
程兄,今晚咱们一同去,让芝娘派船挂出花灯,看她们两个来不来。」

  程宗扬道:「今晚恐怕你要自己去了。我和云三爷约好,一会儿要去云家拜
访,只怕晚间赶不回来。」

  萧遥逸欲言又止。

  程宗扬讶道:「小狐狸,你还有事情瞒我?」

  萧遥逸道:「其实我在她们两个身上留了一点特殊的香料,本来不会把人追
丢,可只跟了一顿饭时间,香味就消失无痕。」

  「也许她们是洗了呢?」

  「能洗掉还叫特殊?那种味道一般人闻不出来,要十二个时辰才会消失。」
萧遥逸拧起眉头,用折扇敲着掌心,说道:「能把我的寻迹香去掉,那个人手段
不简单。」

  程宗扬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事情听到这里越来越像个圈套了,「刺杀
你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萧遥逸道:「那个内史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主管文书,身
长五尺九寸,面白无须。」

  「江东五虎不是说他紫脸膛,大胡子,眼上带疤?」

  这会儿两人都心头雪亮,指使江东五虎行刺的人必定是冒用了身份。线索到
了这里,已经全部中断,往后只能看运气了。

  萧遥逸道:「我来是想提醒一下程兄,你也要当心。那些人这次失手,后面
肯定还有动作。我这边还好,进出都有人跟随。你自己可要多小心。尤其是紫姑
娘那边,多劳程兄费心了。还有,你别用湿巾,把手掌放在离眼睛半寸处,隔空
揉上一刻钟,保你的瘀伤尽复。」


              第四章  若瑶

  仍然是云府的海蜃楼,不过此时楼内没有昨日的歌妓舞女,偌大的堂上只摆
了三张坐榻,周围的屏风全部撤除,只垂了一道纱幕,四面一览无余。这倒是防
止窃听的好方法,无论是谁。只靠近海蜃楼,都不可能不被发现。而且楼内光线
较暗,有层轻纱遮挡,里面尽可以看到外面,外面未必能看到楼内的情形,反而
比一般的密室更安全。

  云栖峰已经在座,开门见山地说道:「三哥从南荒回来,屡屡说起程公子。
我们云氏是商贾之家,凡事以利益为先,公子莫怪……公子所言的器物,一年可
有多少收利?」

  程宗扬已经反覆算过,胸有成竹地说道:「第一年销量不会太多,但五年内
必能行销天下。一斤铜可以制作二十尺的链牙,每尺以一个银铢计价,可得二十
银铢,所费铜料不过一百铜铢,利润在二十倍以上。」

  云栖峰摇了摇头,「一斤铜料价值为一百三十铜铢。」

  程宗扬讶然笑道:「一斤铜制成铜铢也不过一百枚,如果值一百三十铜铢,
那不等于铜比钱贵?作一百枚就要赔三十枚?」

  云苍峰在旁插口道:「程兄有所不知。纯铜色泽发赤,铸钱容易磨损,因此
铜铢铸造时一般掺入铅、锡,以铜六铅三锡一的比例铸成。在我们云氏铸造坊,
一斤赤铜可以铸造一百六十六枚左右的铜铢。」程宗扬恍然大悟,这是青铜铸造
的比例。与一般人以为的不同,青铜器刚铸造出炉的时候,呈现出漂亮的金属白
色,只是年代过久才出现青绿的铜锈。

  而后世常见的黄铜则是在铜料中加入少量的锌。一般情况下,青铜比纯铜硬
度更高,并且随着的含锡的增加而增加,用来制作武器也更锋利。

  「那链齿也不必全用纯铜,用铸钱的比例就可以。」程宗扬从善如流地说:
「这样换算,还是一样的价格。」

  「公子认为这器物可以用在何处?」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靴、衣物、包裹……只要需要扣紧的地方都可以
使用。拉链比系带和钮扣的密封性更好,而且更加方便。只要有足够的原料和工
匠,我可以保证两年之内,让建康人都用上拉链。建康城二十八万户,人口超过
一百万,每人一尺就是一百万尺,收利一百万银铢。」

  程宗扬兴致勃勃还要再说,云氏兄弟齐声道:「不可!」

  程宗扬一头雾水,只听云栖峰道:「公子拉链构思虽然巧妙,但不难仿制,
一旦流入民间,不出旬月,必然有人制造出来。到时数百个商家与我们争夺销量
和原料,利润必然大降,甚至还会拉高铜价。因此我与三哥和六弟商议,销路仅
限于军中,优先保证利润。」

  程宗扬哑口无言,云老五虽然拒绝了市场营销,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在这里
提知识产权,无异于痴人说梦。拉链又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随便一个工匠就能
仿制,话说回来——这东西也就是技术含量低自己才有可能仿制。高科技的东西
自己带的也有,草原里还埋着两部手机呢,你用纯手工打造个芯片试试。

  云氏把拉链推向市场,好不容易打开的销售网,可能几个月就被人抢得干干
净净——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如果算上对铜价可能产生的影响,云氏就要为这件
小东西,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晋国一半以上的铜铢都由云氏铸造,虽然目前有
利可图,但铜价一旦上涨,铸钱必然出现亏损。云氏每年铸钱都有定额,到时赔
本铸钱,那才是得不偿失。

  如果把原料换成其他材料,铁容易生锈,重量也更大,铅更容易磨损,如果
是纯锡,遇到寒冷天气就可能变成粉末,铝就不用想了,要到十九世纪才被人发
现。在这个时代,金属以外可以选择的材料更少。

  程宗扬心里叹道,许多技术的失传,可能就出于这种原始的知识产权保护意
识。但站在云氏的角度考虑,维持小范围,高利润的制作销售,也许是他们唯一
的选择。程宗扬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谁让自己不能白手起家,创造出一
套完整的化工产业呢?

  程宗扬想了半晌,最后无奈地说:「也只好如此了。」

  云苍峰道:「其一,我云氏商会出铸铜作坊一处,工匠三十人,每年供应铜
料五千斤,制作拉链十万尺,将来如果不够,还可按需求追加。制作之事由程氏
全盘管理,云氏不再插手,如何?」

  这等于是云氏提供工厂、技术人员和原料,由自己全权生产,条件不可谓不
优厚。程宗扬当即道:「可以。」

  「其二,作坊所有的产品由云氏统一收购,以每尺十枚铜铢计价。程公子,
你看怎么样?」

  这一下可是狮子大开口,以每尺一枚银铢的价钱算,等于云氏拿走百分之九
十的收入,只给自己留百分之十。

  程宗扬抗议道:「这也太少了吧?我不说五五分成,至少也要四六分成。」

  云苍峰道:「我们云氏拿出作坊、工匠和原料,等若承担所有的成本,让程
公子坐收渔人之利。三者相加,成本至少占五成,所得利润不过五十铜铢,程公
子平空拿走两成,已经不少了。」

  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深厚,程宗扬相信自己向他要个上万银铢,他眼都不眨地
就拿出来,白送也没什么关系。但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一谈到生意,云苍
峰就露出商人本色,锱珠必较。这会儿自己如果太大度,就把交情和生意混为一
谈了。

  程宗扬笑道:「云执事算得也太精了吧?五千斤铜制作十万尺拉链,相当于
十万银铢。原料占一成,三十名工匠,每人每月二十枚银铢工钱,不过七千二,
作坊我便是租用,每月也不超过二百枚银铢,三者相加,成本最多只占两成。八
成利润,我拿四成,等于三十二枚铜铢。再去两枚算交情,一口价,每尺三十枚
铜铢。」

  云苍峰笑咪咪道:「铸铜作坊哪里是随便能租来的?不瞒程公子说,那处作
坊便是铸造铜器,每年还有一万银铢的收益。仅此折入成本,便有一成,何况还
有运输、损耗的费用,云某说成本占五成,并不算多。」

  程宗扬打起精神,与云苍峰、云栖峰反覆争辩,甚至声称自己建造作坊,招
募工匠,采购原料,销售货物,算下来也能把成本控制在四成以内,还能净拿六
成利润。

  云苍峰则道,白手起家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不要说作坊不是一时半会儿
可以建成的,单是熟练的铸铜工匠,就不易寻找。

  双方你来我往,一边争论,一边互相让步,最后把收购价定在二十枚铜铢一
尺,超出五千斤的产量,则是三十枚铜铢一尺,并且由云氏承担作坊及工匠的所
有开支。

  敲定细节后,云苍峰亲自去拟定契约,云栖峰则唤来仆从,款待程宗扬。三
人谈论时,都是并着膝正襟危坐的架式,云家人还好说,程宗扬头一次跪坐这么
久,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两腿发麻,爬起来道:「云五爷,我在院子里走走不
妨事吧?」

  云栖峰笑道:「不妨,程兄便当这里自己家,尽管随意走动。」

  程宗扬也不客气,到了楼下,看看周围无人,立刻逾墙而过。按着上次的路
径,熟门熟路找到那处院子。

     ***    ***    ***    ***

  院门仍然紧锁,墙角的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程宗扬抬指在门口
的花瓶上一敲,指下发出一声清响,然后拾阶而上。

  那个披着狐裘的少女坐在楼梯尽头,水一样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然后露出一
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你来了。」

  程宗扬笑道:「你知道是我?」

  「每月望日前后,这个院子是不能进人的。」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小心道:「我来没什么关系吧?」

  「没有。」

  程宗扬挨着少女脚边坐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瑶。」

  程宗扬夸张地拍了下手掌,「真是好名字!喂,你别笑,这名字真的好听。
我要有个女儿,就叫她程如瑶。」

  「你不是姓萧吗?」

  「哦,我是说顺口了,让女儿跟了母亲的姓。」

  少女哦了一声,「原来萧公子已经有妻子了。」

  「妻子倒谈不上……喂,说说你自己吧,为什么别人不能进来?还有,穿这
么厚的狐裘,难道不热吗?」

  少女慢慢道:「我幼年时得过一场大病。每到望日前后,就通体发寒,时常
听到有人走动,就会昏厥。」

  「竟然还有这种病?」程宗扬好奇地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好一些了?」

  云如瑶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这会儿为什么没有昏倒?」

  「我也不知道……」云如瑶轻声道:「有时说着话,就会睡过去。」

  「昨天你没事吧?」

  「睡一时就好了。有一次我昏倒了四天,五哥把棺材都准备好了。还是三哥
请来一位高僧,把我救转过来。」

  「你三哥是云苍峰?」

  「你认得他?」

  程宗扬讪讪道:「难怪云丹琉叫你姑姑呢。没想到云老哥还有个这么小的妹
妹。」

  云如瑶低声道:「我是庶出的。」

  嫡出是正妻所生,其他姬妾生的都是庶出,两者虽然同出一父,但在家族和
社会上地位相差极大。但程宗扬对这些毫不在意,大伙儿都是爹生妈养,能有什
么区别?

  「你身上好香,是不是用了龙涎香?」

  云如瑶从袖中取出一只寒冬时节才用的手炉,铜炉的气孔内,正散发出奇异
的芳香,怀中满满的,都是馨馥的香气。

  昨天见过一面,不知为何,这个少女寂寞的容颜总留在自己脑海中。一想到
心里就软软的,禁不住想去呵护。自己明知道这事是云家的忌讳,仍忍不住过来
与她说几句话。

  「你病那么重,身上倒没有药味。」

  「我不吃药的。」

  程宗扬玩笑道:「难道云家请不起医生?」

  「三哥说,凡药都有毒性。我秉性原本就弱,再服药会伤了身子,平常只是
吃些补品。」

  也不知道云家有什么难言之隐,生怕被人知道有个妹妹身染重病,连对自己
也隐瞒不说。恐怕云如瑶生下来,就没离开过这处院子。

  云如瑶抬起眼,「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程宗扬道:「我是你三哥的朋友,陪人来谈生意,想起昨天的事,专门来看
看你。」

  「谈什么生意?」

  「算是铜器吧。」

  程宗扬随口说了几句,云如瑶静静听完,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程宗扬把背包递过去,少女拉了几下,想了想道:「你算错了。」

  「什么?」

  「铜器坊的链牙做不了这么小,每颗链牙作下来大概宽三厘,长八厘,一斤
铜料份量约为三合,制成链牙,约长七尺四寸。如果链牙做得更大,长度会更短
一些。」云如瑶轻轻道:「你应该按重量计价才公平的。」

  合是六朝使用的容积单位,约等于五十分之一升。自己只是大概估计一斤铜
料能做二十尺,五千斤等于十万尺,一年能拿两百万铜铢。云如瑶却对铜料的容
积、铜器坊的制作水准如数家珍,按照她计算的结果,自己收入锐减三分之二,
一年能拿到三百多金铢的收入就不错了。

  「云三哥竟然玩这一手来阴我?」

  云如瑶小声道:「三哥哥并没有算计你。链牙都是以浇铸法铸成,大小虽然
不同,但制作所费时间相差不大。萧公子原本计算一年耗铜五千斤,制十万尺。
仍以十万尺计,耗铜就不是五千斤,而是一万三千六百斤,前五千斤可制三万七
千尺,收入七十四万铜铢,后面八千六百斤,可制六万三千尺,以每尺三十铜铢
计价,得一百八十九万银铢。合计为二百六十三万,算下来每年还多拿了三成有
余。我想,五千斤之后另外计价这一条,是三哥哥添上的吧?」

  程宗扬惊讶地看着她,这一串计算中牵涉到铜料密度、体积的换算,从链牙
的体积推算出尺寸,再根据铜器坊的生产能力,得出产量,最后分别计价,算出
最终收入——让自己来算,就是拿着计算器,列好公式,至少也要十分钟。没想
到这个病恹恹的少女,却有着电子水准的心算能力,上百万的数字随口道来,没
有半点迟滞。

  程宗扬呼了口气,「你说得没错。那一条是云三哥主动说的。哈,你是不是
学过速算的方法?能算这么快。」

  「没有。」云如瑶小声道:「我只是无聊时拿书来看,那些仆妇不识字,有
时拿来的是帐本,我也只好一条一条读下去,慢慢就会算了。」

  原来是这样……这也足够天才了。让自己看帐本,大概只会睡觉。

  云如瑶眼睛一亮,「你好像读过很多书?」

  「读过一点。」

  「能给我讲讲吗?」

  「嗯……」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有三个人,一个白脸的,一个红脸的,一
个黑脸的,三人一个头磕在地上,从此成为兄弟……」

  「是桃园三结义吗?」

  「你看过?哦,后面是三兄弟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保着唐僧西天取经。」

  云如瑶绽出一个笑容,「不对,那是西游。」

  程宗扬笑道:「你都看过,我还讲什么?」

  「说个我没看过的好吗?」

  一时半会儿从哪儿给她找故事?扬着脸想了半晌,程宗扬发现只有自己来到
这个世界之前,看的一部小说记得还挺清楚,内容也挺长。至于合不合适……那
就讲个洁版的好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从前有一个人,叫约翰法雷尔……」

  「他一刀把自己的好朋友干掉,然后流着泪转过身。」

  云如瑶骇然笑道:「他是个坏人啊。」

  「不能说很坏吧,就是有一点点好色……哦无耻。」

  「后来呢?」

  「他杀了那个叫巴比的朋友,然后去向公主谢罪……哎呀!时间不早了,云
三哥还等着我去签文契。」

  程宗扬急忙站起来,跳下楼梯。一回头,只见云如瑶洁白如雪的面孔掩在狐
裘间,唇角带着一丝笑意,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你还会来看我吗?」

  程宗扬只是想看看她昨天昏厥后恢复得怎么样,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姑娘,自
己总不好没事就溜过来看她。不过程宗扬这会儿想也不想,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容,「当然!只要你不觉得我讨厌就行!」

  「谢谢你,萧公子。」

  好吧,黑锅就让那小子背到底吧。程宗扬摇了摇手,飞也似的离开小楼。


              第五章  销金

  「啪!」双掌相击。

  程宗扬与云苍峰签下文契,然后击掌为约。旁边的云栖峰笑容满面,叫道:
「取酒来!今日大家一醉方休!」

  云苍峰笑着挽起程宗扬,「我在南荒便与程小哥约好,要请他到建康的销金
窟一游。改日等六弟回来,再请程小哥来赴家宴。」

  云栖峰笑道:「也好!三哥多费心了。」

  吴三桂在前院等候,见程宗扬出来,立刻牵马过来。接到萧遥逸的警告,程
宗扬出门也小心起来,出门时秦吴二人总有一个跟在身旁。程宗扬向吴三桂打了
个手势,让他跟着,然后和云苍峰一同上了马车。

  「小哥方才走到哪里去了?」云苍峰道:「我和老五让人找了几趟,也未找
到。」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我看到院后的假山挺有趣,一时忘了回来。对了,云
老哥,五原城那边可有消息?」

  在白龙江口与祁远分手,程宗扬越想越放心不下,委托云苍峰派人到五原城
打听消息。万一苏妲己那妖妇翻脸无情,无论如何也要把祁远救出来。

  「小哥不用心急,今日是八月十三,再有四五日,就有消息了。不过我听说
那位苏掌柜生意越做越大,前些天有人接洽了一笔生意,说五原城白湖商馆的苏
掌柜有意在秦淮河畔购置楼宇,把她的醉月楼开到建康来。」

  程宗扬摸了摸颈后的烙印,「云老哥,不瞒你说,我跟那妖妇有点过节。她
既然敢来,能不能设个圈套,让那妖妇赔上一大笔钱,血本无归?」

  以云家的势力,要设个圈套轻而易举,云苍峰却摇了摇头,「我们云氏以义
利为本,这种事既做不得,更不能打着云氏的旗号去做。」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咦,云老哥,咱们这会儿是去
哪儿?」

  云苍峰笑道:「当然是建康城最大的销金窟,金钱豹!」

  程宗扬一口水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    ***    ***    ***

  面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楼宇,虽然仅有三层,高度却超过六丈,后面更有一
座飞檐斗拱的楼堂,高出其上,两座楼相隔十几丈,在空中以飞架的复道相连,
紧临着秦淮河,气势恢宏。门前一块巨石,用一人多高的字体雕刻着「金钱豹」
三个字,字中填着朱砂,暮色刚临,石旁一串硕大的灯笼便点得通明,石上的字
迹被灯笼映着,便是在河上也看得清清楚楚。

  两名小厮奔出来,先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等云苍峰踩着他们背脊下车,
才爬起来笑道:「云三爷!可有日子没来了!」

  程宗扬不习惯把人当成下马石,直接跳了下来,另一个小厮赞道:「公子爷
好身手!连军中的将爷也被公子爷比下去了。」

  云苍峰随手掏出一把铜铢丢给他们,「章老板呢?」

  两个小厮捡起铢钱,眉开眼笑地说道:「章老板不知道是三爷来,不然早出
来迎接了。两位爷,里边请!」

  楼内立着一道金漆的屏风,上面用翠玉、玛瑙、珍珠镶嵌成花鸟图案,两角
各悬着一串莲花灯,灯盏都用白玉雕成,灯光一映,整座屏风金碧辉煌。屏风后
是一条走廊,十几名花枝招展的美妓林立两旁,娇声道:「两位爷,请进。」

  楼内是一座大厅,六十四根巨柱撑起空间宽敞无比,大厅四周摆着数十张桌
子,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桌上,放着一只黑漆棋盘,上面用金丝嵌着迷宫一样的纹
路,中部镶着四颗圆形的翠玉,构成一个正方形。

  程宗扬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棋盘两边放着六红六白十二枚棋子,其中各有一
枚棋子较大。棋盘一侧是六根细竹管,竹管一剖为二,一边平整,一边呈弧面,
外涂黑漆,凹槽内灌着银汁。

  一名文士拿起竹管,在手中摇着。对面的大汉紧盯着他的手势,旁边围观的
众人高声叫道:「贵采!贵采!」

  片刻后,文士一把撒下,六支竹管在案上转了几下,最后停下来时,全部是
银槽朝上,围观的众人神情越发激动,齐声叫道:「杀枭!杀枭!」

  文士志满意得,慢悠悠拿起棋子,一连走了六步,最后一步,将那名汉子的
大子逼入死角。众人欢呼声中,那汉子冷哼一声,将一堆银铢推到文士面前。

  云苍峰笑道:「这是六博之戏。大子称枭,小子称散。竹管称箸,每一掷都
有贵采与杂彩之分,双方以箸数行子,先杀枭者为胜。这汉子不过输了二十余枚
银铢,不算多。」

  原来这里还兼营赌场。程宗扬环顾四周,周围数十张桌子,各有不同赌局。
棋枰绘着关、坑、堑标记,用五木投掷,六马行棋的樗蒲;棋枰呈长方形,绘着
门梁,双方共有三十枚棋子,掷骰行棋的双陆;略似象棋,掷骰行马的打马;以
六枚骰子同掷,同色辨输赢的投琼;用铜铢四门押宝的摊戏;拿铜铢投掷赌戏的
关扑,甚至还有自己见过的牌九,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这会儿天色还未全黑,
大半赌桌都聚满了人,一个个吆五喝六,气氛热烈。

  程宗扬笑道:「赌博还有这么多花样。」

  「赌博之戏,向来禁而不绝。如先主武帝,就酷好樗蒲之戏。」云苍峰指点
道:「这里都是博戏,楼外院中还有一处,是各种斗戏:斗鸡、斗鸭、斗犬、斗
蟋蟀……不一而足。」

  程宗扬回头道:「长伯,你不是喜欢斗鹌鹑吗?不去瞧瞧?」

  吴三桂搓了搓手,尴尬地一笑。程宗扬大笑着掏出钱袋,「这些银铢你拿去
吧。先说好,这是你预支的工钱,往后两个月你就没钱可拿了。」

  吴三桂却道:「会之今日没来,属下要守护公子,改日再来斗戏。」

  「有云老哥在,还能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只要别输光就行。」

  云苍峰知道两人不是寻常的随从,也笑着劝说,但吴三桂执意不肯,程宗扬
只好作罢。

  一个胖子像球一样从楼梯上滚下来,远远就抱拳拱手,嚷道:「云三爷!多
日不见,又发福了!」

  那人面孔、耳朵、身材、肩膀、手指无处不肥,一笑五官便挤成一团,几乎
看不见眼睛,胖得让程宗扬都觉得稀奇。石超与他一比,都是个俊俏的后生。

  「章老板。」云苍峰抱拳行礼,接着挽起程宗扬,笑道:「我是陪程公子来
散心,程公子初次来建康,今日可要见识见识你这销金窟。」

  章瑜翘起肥嘟嘟的拇指,「能让云三爷亲自作陪,程公子这面子可大了!只
怕小店简陋,入不了程公子的法眼。」章老板谄笑着压低声音,「今日小店新来
了几个绝色女子,程公子要不嫌弃,便请楼上坐。」

  几人谈笑风声地上楼,一名小厮过来低语几句,章老板脸上肥肉颤了几颤,
为难地对云苍峰说道:「云三爷,外面又来了几名客人,小的去寒暄几句,一会
儿过来给三爷陪罪。」

  「章老板不用客气。」

  章老板匆忙离开,云苍峰笑着低声道:「这胖子叫章瑜,绰号八爪章鱼。金
钱豹是章家家传的生意,到他已经是第三代。在章胖子手里生意越做越大,现在
已经是秦淮河当仁不让的龙头。尤其是他开的金枝会馆,寻常达客贵人也难得一
进,往来的都是六朝的王侯钜富。」

  二楼的厅内正在表演歌舞,云苍峰毫不停留,领着程宗扬直上三楼,然后跨
过连接两楼的复道飞桥帷幕垂下,顿时将前楼的喧嚣隔在身后。那座飞桥位于两
楼之间,宛如一道飞虹,悬空架起。桥廊遍饰彩绘,雕着龙飞凤舞的图案。凭栏
而立,右侧的秦淮河与左侧的建康城尽收眼底,对岸的长堤是百姓聚居的地方,
房舍鳞次栉比,人烟稠密,河面上,挂着花灯的画舫往来如蚁,一派繁华景象。

  「这座销金窟,日进斗金毫不夸张。一般客人来此一趟,至少要花费二十个
银铢。多的上千银铢也能一夜挥霍干净。」

  一千银铢就是十万钱,相当于平常人家两三年的收入。这销金窟可谓名副其
实。

  「我看着那边楼上有个金字,是不是就是金枝会馆?」

  「金枝会馆不在此处。那边管得更严,要入的会馆的人必须有人推荐,每年
缴纳数千银铢的会费,方可入内。」

  程宗扬大出意料,竟然还搞会员制,看不出这个八爪肥章鱼这么有头脑。

  说话间,一阵喧哗声从身后传来。

  「爷这张弓怎么样!桓老三眼都翻到天上去了,爷一箭射出去,那小子眼珠
子差点掉出来!哈哈,三层犀甲,一箭射个对穿!谁见过这么强的弓?——耶!
这不是程兄吗?程兄!程兄!」

  程宗扬转过身,笑道:「张侯爷。」

  张少煌甩开众人,大步过来,只朝云苍峰打了个招呼,「云执事。」便一把
拉住程宗扬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

  程宗扬忍不住道:「张侯爷今天也有心情来这里逛逛?」

  张少煌得了那张龙雕弓,立刻拉着城中的世家子弟去比试。龙筋制成的弓弦
果然不同凡响,张少煌知道自己的力气顶多能射三十来步,没敢离靶太远,谁知
这一箭射出,不但射倒了靶子,还射透三层犀甲。张少煌这一手亮出来,顿时技
惊四座,让他赢了一个大大的彩头,脸上这份光彩更不用说。

  张少煌喘了口气,拉着程宗扬道:「程兄,什么都不说了!今晚的花销都是
我的!去把章胖子叫来,让他给我们兄弟安排几个新鲜的绝色!」

  云苍峰笑道:「怎好叫张侯爷破费?今日老夫作东,张侯爷若是有意,不如
改日吧。」

  云苍峰这个面子,张少煌不能不卖,但他也不客气,扯着程宗扬道:「今晚
我是跟定程兄了。云执事,你干脆连我一同请了吧,改日我再回请。」

  云苍峰大笑道:「张侯爷何等身份!平常想请也请不来,老夫今日是沾了程
小哥的光了。」

  张少煌贴在程宗扬耳边道:「程兄,那东西你先替我瞒着点。等过几日,我
赢了小侯爷那小子,好好让他吃个瘪。」

  程宗扬一口应诺,「好说!说起来了,小侯爷似乎不怎么来这些地方?」

  张少煌笑嘻嘻道:「那可不。他老子是谁?少陵侯萧侯爷,小侯爷是怕撞见
熟人,回去挨他老子教训。」

  程宗扬却知道萧遥逸从来没挨过打,说萧侯爷管教得严,多半是父子俩对外
的饰辞。至于他不来这些地方,还是因为掩藏身份的关系。当日萧遥逸说起芝娘
的好处,先提到的就是嘴严。

  一进楼内,程宗扬便吃了一惊,这里明明是几丈高的楼上,眼前却有一池清
水,旁边柱上盘着几条鎏金的飞龙,龙口中喷出清泉,注入池中。

  张少煌笑道:「章胖子挖空心思才把水引到这里。一会儿在池中表演美人儿
出浴,程兄定可大饱眼福。」

  这边客人比前面少了许多,但在座的一看就大有来头。其中一席坐着三名客
人,身后几名大汉一字排开,目光凶狠,望之不似善类。

  云苍峰低声笑道:「章胖子胆量不小,三道九流都敢接纳。」

  「你说他们?」

  「中间那个是游雍,既是太湖盟的大盟主,又是翻江会的大龙头,号称双龙
头。」云苍峰指点道:「左边的是太湖盟副盟主谭英,右边那位是翻江会二龙头
马雄。他们这些年大小案子做了几百起,是六朝联名缉拿的要犯。」

  几个黑道汉子大模大样坐着,马雄用随身带的尖刀在炙熟的牛腿上剔下一大
块,旁若无人地伏案大嚼。

  「他们跑到建康来逛窑子,难道不怕官府?」

  张少煌道:「大伙井水不犯河水,左右抢不到我家的,谁去管他?程兄!这
一觥我先干了!云执事,你也干!」

  张少煌倒没多少王侯的架子,三人同坐一席,不多时便推杯换盏起来。席间
说起近日的趣事,张少煌笑道:「那还用说?首推小侯爷和程兄当日在秦淮河的
壮举。好嘛,整条秦淮河都惊动了,争相围观,就差没给两位扔钱了。」

  程宗扬道:「我是被那小子阴了,谁知他这么能喝。」

  「小侯爷的酒量谁不知道?三五斤花雕下肚,只有别人不敢听的,没有他不
敢说的。我们几个常说,萧哥儿幸好是生在萧侯爷府里,要是生在寒门,铁定是
个亡命江湖的游侠儿。」

  「哈哈,那家伙脖子上的刺青已经说得明白了。」

  张少煌眉飞色舞地说道:「有种朝这儿砍!那家伙真是有种!石胖子眼红的
不得了,也想在脖子上刺一句。涎着脸去求小侯爷,小侯爷也不废话,拔刀对着
他的脖子一刀下去,石胖子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让大伙儿好一通笑话。」

  程宗扬笑道:「那小子说他是岳帅的弟子?」

  「可不是嘛。小侯爷整天吹他跟岳帅的交情。不过岳帅死的时候,他还是个
吃屎的孩子,只不过吹吹牛,用嘴巴过过瘾。偏偏那小子还自己当了真,最听不
得有人说岳帅的坏话。那天程兄也在,那小子。」张少煌笑骂道:「我要跟把他
的话给萧侯学一遍,保他屁股开花。」

  程宗扬举觥与张少煌一碰,笑道:「张侯爷度量够大。」

  张少煌叹道:「我也不是度量大,你不知道,那小子难缠的很。你让他吃点
亏,他非要机会补回来不可。还说呢,今天刚出了件事——也不知昨天谢万石言
语间怎么得罪了他。谢小子下午回家,一开书房,就看到一对铜铃大小的牛眼瞪
得血红,书房里一塌糊涂,架也倒了,书也破了,满墙满地都是牛粪,让谢老二
差点没昏死过去。」

  张少煌抚掌笑道:「不用问,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小侯爷,建康城里找不
出第二个!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谢老二刚醒过来,紧接着就是乘了车,让人扶着
去找萧侯讨个说法。」

  萧遥逸是什么样人,别人可能只看到他荒唐,自己却心知肚明。那小子肯定
不会无聊到去做这种闲事。但为什么他找到谢万石头上,只有问过他才知道了。

  金槌击在玉制的磬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接着十余名美妓鱼贯而入,
花枝招展地倚着客人坐下。张少煌随便搂了一个,心思却全没在那美妓身上,笑
道:「且看今天出场的是哪个。」

  张少煌身份尊贵,本来应该坐在中间的主位,但他一坐下,就占了旁边的客
席,反而把程宗扬挤到中间。吴三桂负手立在程宗扬身后,鹰隼般的目光不停在
堂内扫视,虽然有点煞风景,但让自己安心不少。

  云苍峰刚谈成生意,原想带程宗扬来散心,偏偏遇上这位张侯爷,全不把自
己当外人,弄得他也啼笑皆非。

  几行灯笼沿着柱子垂下,将清池映得通明。一只玉白的纤手从水中优美地伸
出,惊鸿一瞥间,又没入水中。

  琴声响起,弹的却是古曲《流水》。水中那个曼妙身影伴着琴声翩然游曳,
忽然腰身一折,身子犹如圆弧,从手指到足尖从水面飞速掠过。没等众看清,又
消失不见。

  优雅的琴声间,一具美妙的女体仿佛一支玉白的兰花从水中升起。她丝绸般
的发丝披在肩上,身上只披了一幅轻纱,被水一浸,轻纱变得透明,那具雪玉般
的胴体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平凭了几分妩媚。

  水中升起的,还有一朵荷花。舞姬立在一片花瓣上,两手在头顶合紧,身子
轻柔地扭动起来。那具光洁的肢体就像水一样柔润,胸前两只丰乳轻颤着,洒下
晶莹的水滴。

  清歌起,那女子柔媚地舒展肢体,曼声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
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
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舞姬在池中轻歌曼舞,白美的玉体变幻出种种柔美的姿势。一曲唱完,余音
袅袅,仿佛还在梁间回绕不绝。

  座中客人都被歌声吸引,程宗扬也心神俱醉,连旁边的美妓都忘在脑后。正
出神间,忽然一道刀光闪过,钉在那舞姬脚边,吓得她一声尖叫。

  轰然一声,各家的随从上前护住主人,连吴三桂也踏前一步,鹰眼警惕地看
着四周。

  只见黑道双龙头游雍旁边,那个叫马雄的汉子跳起来,拍着油乎乎的手掌叫
道:「唱得好!太好啦!再唱十遍!」

  张少煌方才吃了一惊,这会儿一口酒顿时喷了出来,云苍峰也禁不住莞尔。
那位双龙头游雍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喝道:「素质,注意你的素质!我他妈说
过多少遍,都给我斯文一点!」

  程宗扬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这些黑道人物匪气十足,坐在这儿听曲,也难为
他们了。

  章瑜章胖子刚会过客,这会儿像个肉球一样滚过来,满脸堆欢地说道:「游
爷莫恼,来来来,喝杯酒消消气。马爷说的是,让她再唱一遍,再唱一遍!」

  那舞姬余悸未消,听了老板的吩咐,只得怯生生重新开始歌舞。章瑜打揖赔
笑,安抚了游雍一席,然后过来笑道:「张侯爷,没惊着你吧?」

  张少煌笑呵呵道:「章胖子,你这里上有龙飞凤舞,下有鱼游虾戏,端的是
热闹非凡啊。」

  章老板满脸堆欢,眼睛眯成一条缝,「侯爷见笑了,只要能伺候得诸位爷高
兴,就是小的福气。」

  说着他朝程宗扬看了一眼,瞧不出这个年轻人怎么能让张侯和云家三爷都在
旁边作陪,这样的身份,难道是哪位王爷?

  章瑜加倍小心,堆笑道:「小号这些庸脂俗粉,不知程公子是否还能看得过
眼呢?」

  花花轿子人抬人,与人客气也是给自己方便,程宗扬笑道:「章老板这销金
窟,令人大开眼界。」

  章瑜连忙道:「公子谬赞了。」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问道:「听说章老板还有个金枝会馆?」

  章瑜眼中透一丝掩饰极好的得意,一边谦虚地说:「那边往来的都是朋友,
比这里清静一些。」他朝旁边那席悄悄扬了扬下巴,小声道:「像那些粗人,会
馆里是不接待的。」

  程宗扬转着茶杯,笑道:「改日定要拜访一下。」

  章瑜露出一丝为难。张少煌道:「这有什么难的?你那里不是三个人作保就
行吗?我一个,云执事一个,再加小侯爷,够了吧?」

  章瑜赔笑道:「小侯爷那边,小的请不动。」

  张少煌拍了拍脑袋,「我倒忘了,小侯爷只喜欢画舫。王驸马行吧?」

  章瑜眼睛顿时一亮,「程公子与汉安侯还认识?」

  张少煌酸溜溜道:「可不是嘛,五千金铢的交情呢。驸马爷这点面子总是要
给的。他要真不给,就去找石胖子。程兄,石超把新买的侍姬都送你了,作保这
种小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少煌说的几个都是建康城响当当的人物,和这些人都有交情,这个年轻人
的身家不问可知。章瑜急忙道:「侯爷这是哪里话,有侯爷和云三爷一句话,在
下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张少煌笑道:「就这么说定了。章胖子,开馆时知会我们兄弟一声。」

  章瑜脸上肥肉都放出光来,「一定一定!」说着他压低声音,「程爷,这珠
姬是小号刚买的,还没接过客人。公子若不嫌弃,让她今晚给公子侍寝如何?」

  张少煌笑着用折扇在章瑜头上打了一记,「好你个章胖子,看人下菜碟。怎
么不叫来陪我呢?」

  章瑜笑嘻嘻道:「侯爷是小号的常客,程爷可是初次来,胖子当然要用心巴
结。」

  程宗扬正要答话,眼角忽然一动,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口路过。

  程宗扬霍地站起身,不顾张少煌和章瑜惊讶的眼神,说道:「在下酒沉了,
改日再来章老板。张侯,我有事先走一步。云老哥,你替我多劝侯爷几杯。」说
着朝云苍峰施了个眼色,拔腿就走。

  云苍峰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是老江湖,当即拉住张少煌,笑道:
「张侯爷,今天是老夫请客,你可不能逃席啊。」

  吴三桂影子般跟在身后,程宗扬道:「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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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暗寻

  前面一个身影正朝长桥走去,刚才虽然只瞥了一眼,但那人的紫红脸膛,颌
下一把大胡子,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没看到他眼上是不是有疤。

  程宗扬也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毕竟建康城百万人口,紫脸
膛、大胡子的汉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未必这么巧就让自己撞见正主。不过程宗
扬总觉得昨晚的刺杀不会那么简单,有人用假身份找来几个小毛贼刺杀萧遥逸。
本身就够古怪的,而丽娘和芸娘的失踪,更是给自己敲响了警钟。联想到宫中的
怪事,纸醉金迷下的建康城,其实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把本钱赔得干
干净净。

  紫脸汉子没急着离开,在大厅赌了两把,输了六七枚银铢,才一脸懊恼地收
手出门。

  程宗扬起身要追,却被吴三桂一把拉住他。

  「公子,盯人不是这样盯的。」吴三桂道:「那汉子刚才关扑的时候,一直
用眼角余光观察身后。这会儿追出去,肯定让他看个正着。」

  「那怎么办?」

  「不用急。」吴三桂道:「他跑不掉。」

  楼外是临江的大道,此时正值酉初时分,街头华灯初上,人流涌动。紫脸汉
子一出门,便混杂在来往的人群中。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迈步出门,眼前人群
熙熙攘攘,哪里还能看到紫脸汉子的踪迹。

  吴三桂胸有成竹,鹰隼般的目光在大道上一扫而过,「这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不是蒙的吧?这路上脚印有好几万个,你一眼就能
认出来?」

  「方才在楼上的复道内,不知少主是否留意那汉子脚步。」吴三桂道:「那
厮脚步沉重,身上分明带的有重物。属下仔细打量过,他腰间鼓出一圈,多半带
着成贯的铢钱。」

  「这地方腰缠万贯的有钱人多了,带着十贯八贯也不算多吧?」

  吴三桂狰狞地一笑,「那汉子腰间的铢钱不超过两贯。但从他脚步声推断,
属下肯定他带的是金铢。」

  两千枚金铢重量超过四十斤,价值更是相当于四百万铜铢,即使在金钱豹这
样的销金窟,也足以令人瞠目。程宗扬心头疑云丛生,紫脸汉子带着这样一大笔
钱,究竟是什么来头?

  微弱的灯光下,吴三桂指着路上一个浅浅的足印道:「这个就是他的——带
着四十多斤的重物,即便他多方掩饰,也免不了留下痕迹。」

  程宗扬道:「走,咱们看看这个大富翁往哪里去。」

  足迹一路向西,朝朱雀门走去,接着进了城门,走上御道。两人没有贸然追
踪,而是在路旁一处茶摊坐下,慢慢喝着茶。

  一碗茶没有喝完,吴三桂用肘轻轻推了程宗扬一下。程宗扬抬起头,只见一
个戴着斗笠的行人从旁边经过。他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衣,步履轻松,看不出什
么异样。

  「这人身上没带钱吧?」

  吴三桂低声道:「他换了外衣,用斗笠遮住大半面孔,身上的金铢也换了地
方。不过有一样东西没换……公子留意他的鞋子。」

  程宗扬拍了拍脑后,在一般人思维中,鞋子最容易被疏忽,无论追踪者还是
被追踪者,都很少在鞋子这个细节上下功夫。那汉子这么一点疏漏,就被吴三桂
的鹰眼盯个正着。

  程宗扬笑道:「长伯看起来粗豪,心思却细,能看出这么多道道来。」

  「这都是侯爷的教诲。论起追踪的本领,属下比会之差远了。」

  程宗扬暗道:殇侯把这两个得力手下交给自己,可帮了自己大忙。只是想到
这两个人纪录,仍不免有些戒心。

  吴三桂道:「公子是要追那笔金铢,还是要追人?」

  「当然是人!」

     ***    ***    ***    ***

  萧遥逸来不及系上衣服,披在肩上匆匆闯进书房,「程兄找我?」

  程宗扬衣服湿漉漉沾满露水,头发上还沾着着几根压断的青草,这会儿歪在
坐榻上,拿着一只宝石红的花瓶把玩,一边打着呵欠道:「这瓶子很值钱吧?」

  「三千银铢罢了。你想要就拿走吧。」萧遥逸扯了个蒲团,盘膝在他对面坐
下,「你这么大早来,不会是跟我谈花瓶的吧?看你的模样,昨晚一宿没睡?不
是会跟哪个姑娘风流了一晚上吧?」

  「风流个屁。」程宗扬放下花瓶,精疲力尽地说:「这几天可把我整惨了。
先是熬夜陪云老哥办事,然后被你拽出去荒唐一晚上,还遇上一群蟊贼行刺。好
不容易昨天去散散心,结果又在野地里趴了四五个时辰,给你干了一夜的活儿。
这不,大清早我就讨赏来了。」

  萧遥逸眼睛一亮,「什么事能劳程兄大驾?」

  「我昨天遇见一个人。」

  随从萧五递来井水浸过的面巾,程宗扬接过来,抹了抹疲惫的面孔,振作精
神,「那人酉时初从金钱豹离开,进朱雀门,在御道停了一刻钟左右。酉时三刻
出来,往南经过浮桥,一路南行,到山里已经是戌时四刻。然后那人进了一座寺
庙,我和长伯在山里等到寅时,没有见他露面才回来。」

  萧遥逸两眼闪闪发亮,「谁?」

  「紫脸膛,大胡子。」程宗扬道:「过浮桥的时候,长伯装作无意挤过去看
了一眼,瞧见那人眼上有个疤。」

  萧遥逸动容道:「好小子,竟然让你逮上了!」

  程宗扬继续道:「那座寺庙看起来挺新。而且还有桩怪事……」

  萧遥逸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是不是庙里哪些和尚,看起来都很能打的
样子?」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建康城往南过朱雀桥,走路一个时辰左右——那地方叫天阙山。山里正好
有一座寺庙去年刚建成,叫佛窟寺。」萧遥逸冷冷道:「修寺的不是别人,乃是
朝中大司空徐度。他作司空之前,作的是镇东将军,节制六州军事。」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记得谢万石也是镇东将军?」

  「没错,谢二是接他的军职。」萧遥逸鄙夷地说道:「那饭桶屁用没有,刚
上任的时候,他大哥指点他笼络诸将,谢二就把诸军将领都叫来,摆开筵席。席
间诸将都等主将发话,结果这位平常口若悬河的谈玄名士,一句都说不出来。憋
到最后,谢二拿铁如意朝众将一指,说:『诸位都是劲卒!』那些将领都是尸山
血海里搏出来的功名,这会儿被他说成小卒,脸上哪里挂得住,差点儿当场掀了
桌子。后来还是他大哥到营中逐一拜访,才勉强安抚下来。」

  程宗扬笑道:「看来那些劲卒不怎么听这位将军的?」

  萧遥逸挤了挤眼,嘻笑道:「所以我才弄了头牛。如果真是谢二干的,他开
门看到的就该是老虎了。还想让丫头扶着来告状?门儿都没有!」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平白去找谢万石的麻烦。说吧,谢家这
位公子爷和行刺你的人有什么关系?」

  萧遥逸无辜地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气啊。嘿嘿,其实我是做给他大
哥看的。」萧遥逸收起嘻笑,正容道:「谢二虽然是个饭桶,谢家老大却是个人
物。昨天我先闹了一场,只要谢安石不犯痰气,谢家就不会来趟这漟混水。」

  「你查出来了?」

  萧遥逸点了点头,「听到一点风声。如今程兄找到这个人,更坐实了这个消
息。」

  萧遥逸摊开折扇,轻轻摇着,「不瞒程兄说,想要我命的人,来自军中。晋
国军队分为三支,最强的一支是北府兵,现在由临川王节制。他是近亲宗室,亲
王掌军,免不了受人擎肘。另一支是家父掌管的禁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兵甲之
精,有过于北府兵。还有就是诸州的州府兵。」

  「昨天萧五查到消息,州府兵有人在打听我的行踪。我遇刺的事,除了那两
个粉头,就只有你知我知。剩下的知情人,除非就是凶手。昨天我找谢万石麻烦
的消息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我又在淘气,而凶手那时联系不上江东五虎,再听
说此事,就明白行刺失败。我这一记打草惊蛇,那些人未必能沉住气。这不,那
个人就露面去了佛窟寺。」

  「你是说,那寺庙里的和尚,其实是州府兵的军士?」程宗扬道:「难怪昨
晚我们等了两三个时辰,都没找到机会潜到庙里。」

  「程兄,你这次又帮了我大忙了。有了佛窟寺这条线索,这一下就水落石出
了。嘿嘿,佛窟寺离建康近在咫尺,又在山中,五百名精壮和尚,不显山不露水
地就藏下了。」萧遥逸用扇子拍着掌心,冷冰冰笑道:「徐度这老东西当年杀人
如麻,我原以为他建座寺庙是为了消业,却是别有用心。」

  「我怎么觉得你有恃无恐呢?上次他们没杀死你,下回说不定就是五百张劲
弩。真是个好消息,以后我可要离你远一点,免得跟着你倒霉。」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喃喃道:「这个我还没算到,五百张劲弩……这下
可好玩了。」

  「那汉子从金钱豹出来,不会和八爪章鱼有什么关系吧?」

  「章胖子一向规规矩矩作生意,这种事,谅他也没这份胆量。」

  「你准备怎么办?」

  萧遥逸眉峰一挑,像碰见什么开心事一样,得意地笑道:「这个我已经想过
了。让我来选,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次遇刺的时候,我老老实实让他们干掉。我可
是独子,我老爹老来丧子,肯定无心掌管禁军。到时候徐老贼一手握着州府兵,
一手握着禁军,里面再放着个木偶皇上,那就有热闹看了。」

  程宗扬吸了口气,「我这会儿才听明白,你是巴不得有人谋反,弄得天下大
乱吧?」

  萧遥逸探过身,挤眉弄眼地笑道:「有意思吧?要不咱们两个做场戏,在秦
淮河争风吃醋,先对骂半个时辰,等看热闹的人多了,你突然一刀把我干掉,给
大家一个惊喜。程兄别怕,我在建康城有名的人嫌狗憎,你杀了我,说不定建康
城的人联名送你一块大匾,上写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程宗扬没听他胡扯,脑中想着另一件事。一边宫中闹鬼,一边朝臣谋逆,临
川王掌管北府兵、大司空背后操纵州府兵,再加上掌管禁军的萧侯爷,三方势力
角逐,晋国这场戏还真热闹。自己本来是到建康开商号,结果与临川王和萧侯分
别拉上关系,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自己还是收拾收拾跑路比较合适。可云苍峰和萧遥逸这边的忙又不能不帮……

  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一起到宫里,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今晚不见不
散。」

  萧遥逸大喜过望,「一言为定!」

     ***    ***    ***    ***

  昨晚自己突然离开,一大早云苍峰就遣人过来问安。程宗扬随便搪塞几句,
打发了云家的仆人,萧遥逸后脚又送来礼物,除了平常的吃穿用具,还有那只宝
石红的花瓶。

  好不容易打发完,程宗扬往榻上一躺,刚闭上眼,耳朵就人扯住。程宗扬没
好气地说道:「死丫头,你要来陪大爷睡觉,就赶快乖乖爬上来!」

  小紫娇喘细细地说:「人家等你好几个晚上了呢……」

  耳边响起一阵悉悉索索地脱衣声,接着一股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程宗扬听
准方位,一把搂住那具光洁的肉体,用力压在身下。少女被压得嘤咛一声,两只
柔嫩的玉乳顶在胸前,传来一阵暖意,程宗扬欲火中烧,咬牙道:「死丫头,我
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紫「格格」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程宗扬一怔,连忙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
张娇靥含羞带喜,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眉眼盈盈如画,鲜嫩无比,依稀有几分
眼熟。

  程宗扬怔了片刻,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雁儿?」

  少女脱得只剩下贴身小衣,这会儿被他搂得紧紧的,压在身下,不禁羞得面
红耳赤,小声道:「是……雁儿来给公子侍寝……」

  程宗扬跳起来,把衣服放在雁儿身上,冷着脸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这里
没有什么下人,更没有金谷园那些狗屁规矩。你们愿意留在这儿,就安安心心留
下。以后想嫁人就嫁,如果是我这里的兄弟,嫁妆我给你们出。至于我就算了,
一时半会儿,我还没打算娶妻。」

  说着程宗扬板起脸,对小紫喝道:「死丫头!又是你捣的鬼!」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你命里带的桃花越来越旺了呢。」

  程宗扬咬牙道:「你等着!一会儿我找你算账!」

  小紫眨了眨眼睛,「雁儿都快哭了。」

  雁儿被他说得脸上时红时白,眼中泫然欲滴。

  程宗扬心里一软,放缓声音道:「你们可想明白了,我那些兄弟看起来粗鲁
了点,但都是热心肠的好人。而且都是有身家的,比如吴大刀,还是个不大不小
的富翁。嫁给他也不算亏了。跟着我又没有什么名份,黑不黑白不白,妾不妾婢
不婢的,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

  雁儿咬着唇,抱着衣服慢慢抬起眼,「奴婢知道,主人是个君子。」

  小紫翻了翻眼睛,「傻瓜!你见过一边看着你的漂亮大腿,一边流口水的君
子吗?程头儿,我好佩服你哦,口水都流到地上了,还说那么嘴响。」

  程宗扬尴尬地抹了抹嘴巴,对雁儿温言道:「乖乖回去,好好想明白了。你
现在不是什么下人,将来要好好过日子的。六朝把女人贞洁看得比天都大,这种
傻事,女人干一次都太多了。」

  小紫好奇地盯着程宗扬左瞧右瞧,程宗扬沉着脸道:「怎么?不认识了?」

  小紫翘起唇角,笑道:「你不会要放过那个道姑吧?」

  「别傻了!」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教训道:「她是我的敌人,敌人在我这里是
没有人权的!」

  「有场戏你看不看?」

  「不看!」

  小紫失望地说:「那人家只好找秦桧了。」

  「你找他干吗?」

  「他长得又高,模样又帅。」小紫扳着手指道:「武功也好,还博学多识,
温文有礼,谈吐风趣……」

  「你想嫁给他?那太好了!」程宗扬欣喜地说道,接着长叹一声,「虽然有
点对不起会之,也顾不得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后用力一踩。

  「啊!」程宗扬抱着脚,趁机往雁儿身上倒去。可没等自己沾到便宜,就被
小紫扯住。

  秦桧匆忙赶来,听到小紫的要求,不禁为难地皱起眉头,「嫖客?」

  小紫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又奸又坏那种。」

  「又奸又坏……」秦桧沉吟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行吗?」

  小紫翻了翻眼睛。

  秦桧道:「扮成奸人倒没什么。只是在下怕扮得不像,露出马脚,反而误了
公子的大事。」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正容道:「会之兄,放心吧,我对你信心十足!」

     ***    ***    ***    ***

  昏暗的斗室内,一具白腻的肉体伏在地上。她身上的衣物又小又短,亵裤半
褪,露出白馥馥的美臀,葱绿的抹胸掀开,两只雪滑的乳房悬在胸前,齐根没入
一只长方形的物体中。那是一只狭长的木槽,槽内盛满褐色的汁液,散发出淡淡
的腥味。

  卓云君还记得在龙阙山的时光,作为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自己曾经倍受
尊荣。在崇信道家的唐宋两国,太乙真宗的教御每每受到国师的礼遇。即便佛寺
林立,崇佛礼僧的晋国,也不敢有所轻慢。

  然而此时,卓云君心底已经不仅仅是绝望了。自己就像蛛网上的蚊虫,每一
丝挣扎,都只能让蛛丝缠得更紧,带来更多痛苦。那妇人简直是恶魔的化身,她
甚至没有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一处肉眼可见的伤痕,可卓云君感觉自己的身体已
经是千创百孔,支离破碎。

  当房门的响声传来,卓云君像被蜂蛰住一样,浑身哆嗦了一下。

  那妇人走到身前,双手叉腰,发出一声尖笑。

  卓云君从幻想中惊醒过来,短暂的恐惧之后,随即露出媚笑,「女儿见过妈
妈,妈妈万福……」

  「起来吧。」

  卓云君勉强撑起身体,两只湿淋淋的雪乳「啵」的一声,带着湿淋淋的汁液
从槽中脱出。那条抹胸随即垂落下来,掩住双乳。

  那妇人用蒲扇拨开抹胸,只见卓云君乳房上下被木槽压出两道红印,此时正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褪。

  如果不是卓云君身陷绝境,仅从身体的恢复速度,就可以猜到自己并没有被
废去修为,真气仍然在体内流动。小紫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她拿起蒲扇,在
卓云君身前扇着,一边笑道:「乖女儿,这一夜睡得可好?」

  抹胸飘起,气流拂在乳上,一阵凉意袭来,冰水一样的寒意仿佛透过肌肤,
浸入乳房深处。卓云君戴着僵硬的笑容,说道:「睡得好,多谢妈妈……」

  卓云君湿淋淋的双乳在气流的吹拂下变得饱满而坚挺,犹如一对光滑的玉球
高高耸起。那条薄薄的抹胸滑入乳沟,贴在乳间。两团湿透的乳肉愈发白腻,肌
肤绷紧,红嫩的乳头在乳晕上一点一点翘起,色泽愈发鲜亮。褐色的汁液迅速变
淡,最后变成透明的水痕,沿着雪乳饱满的曲线淌下,在乳头凝成一滴,微微摇
了片刻,然后滴落。

  小紫一出现,卓云君心就缩成一团,仿佛被恐惧攫夺。片刻后,她才意识到
身体的变化,露出错愕的眼神。

  小紫用蒲扇在她身上打了一记,「把脚抬起来。」

  卓云君顾不上多想,连忙一手扶着桌案,吃力地抬起小腿,发出一阵铁链的
轻响。她真气虽然被制,常年修行的肢体柔韧性依然如初,将白美的玉腿挺成一
条直线,平平抬起。

  小紫拿出钥匙,打开她脚上的铁镣,一边眉花眼笑地说道:「小浪蹄子,年
纪不轻了,脚还和未出阁的姑娘一样嫩呢。」

  小紫托起卓云君的玉足,摸了摸她白美的纤足。卓云君一阵毛骨悚然,忽然
那妇人拧住她的小趾,「格」的一声脆响,拧断了她的趾骨。

  卓云君脸色一瞬间变得灰白,惨叫声还没叫出喉咙,就痛得昏厥过去。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卓云君咳嗽着醒来。折断的右脚小趾传来刺骨的痛意,
使她禁不住浑身发颤。

  那妇人「咣」的扔下盆子,若无其事地说道:「乖女儿,跟妈妈来吧。」


              第七章  整倩

  脚趾触到地面,一阵剧痛袭来,卓云君痛得几乎昏倒。她颤抖片刻,才扶着
墙,一步一步跟在那妇人身后。

  囚禁不知多少时日,自己终于走出这间黑暗的斗室。但卓云君心里没有半点
喜悦,有的只是痛楚和对未来的无尽惶恐。她想,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间破陋的
房舍,就在这里,曾经的荣耀、骄傲和尊严,都像敝履一样被随意丢弃。

  她不知道门外黑沉沉的世界里,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付出一只脚趾的代价
之后,她宁肯放弃尊严委屈求全,也不愿去招惹这个粗鄙而恶毒的妇人。

  油灯微弱的光芒映出一条走廊,这处房间在走廊尽头,两侧还有几个相同的
房间。所有房间中,只有这一处有门,其他都悬着陈旧的布帘,或粉或黄,暧昧
的灯光从帘中透出,隐约还能听到有人笑语。

  那妇人领着她走进隔壁的房间,说道:「乖女儿,这间屋子往后就是你的住
处了。」

  卓云君低下头,「多谢妈妈……」

  眼前的房间又窄又狭,一张发黄的竹榻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榻上放着一
只竹枕,一条薄薄的布被。榻尾放着一只净桶,一只木盆,盆上搭着一块布巾。
这点可怜的家具,就是她仅有的物品。在角落里,还放着一张奇怪的凳子。

  那凳子长四尺,窄一尺,长凳一端打着一支两尺高木架,看起来像是凳子的
靠背,但木架两旁分布着四对高低不等的横枝,不知是做什么用途。整张凳子是
用梨木做成,显得笨重之极。

  「这是春凳,又叫合欢椅。别看它模样简单,能玩几十种花样呢。」

  卓云君喉咙动了一下,脸色雪白地说道:「女儿知道了。」

  「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几日先不用接客了。」

  已经到崩溃边缘的卓云君心底蓦然涌出一阵感激,「多谢妈妈。」

  小紫笑吟吟拿起门闩,「祖师爷定下的规矩,作了娼妇,每日早晚要挨一次
杀威棒,每次十记。第一记叫打贱骨,第二记叫认贱命,第三记叫用心,第四记
叫戒骄……天下都是一样的规矩,错不得。乖女儿,趴到凳上去。」

  卓云君对那根门闩畏若蛇蝎,她白着脸趴到凳上,接着门闩落在臀上,打得
她痛叫一声,玉体剧颤。

  「啪!啪!」门闩在臀上发出清脆的肉响。卓云君咬着牙,竭力支撑。等到
第十下打完,卓云君几乎去了半条命,她一口气松开,浑身瘫软般伏在春凳上,
肌肤微微抽动。

  忽然隔壁传来一声奸笑,卓云君听过无数人工声,从来没有听过这样阴恻恻
充满奸恶的声音,就像一条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响尾蛇。

  「紫大娘,又在教训女儿了?」

  那妇人扬声道:「秦大爷,奴家刚花钱买了个婊子。又白又浪,嫖一次才十
个铜铢,要不要尝尝鲜?」

  卓云君本来痛得起不了身,听到这话,身体立刻一阵哆嗦。

  那汉子奸笑道:「大爷这会儿正乐着呢。来,再亲一个!」

  说着隔壁传来一阵淫猥的亲嘴声,卓云君听在耳中,面孔不禁发红,接着又
变得雪白。

  程宗扬一脸好笑地扭过头,看着秦桧把手放在嘴边,对着虎口亲的山响。雁
儿坐在一边,掩唇偷笑。

  程宗扬弯下腰,在雁儿耳边小声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装像点
叫两声。」

  雁儿忍了片刻,然后叫道:「大爷,轻一点……」

  「叫得真好听……只不过你这么小声,她怎么能听到?」

  「大爷,轻一些……」秦桧知机地狞声道:「小娼妇,把腿张开!让大爷爽
一下!」

  说着他低声道:「公子,合适吗?」

  「合适,太合适了!」程宗扬小声笑道:「会之兄,表情够淫荡啊。」

  隔壁传来的淫声让卓云君脸色时红时白,那妇人冷着脸道:「听到了吗?隔
壁的姊儿岁数还不及你一半,看人家多卖力气……一天能挣上百个铜铢。你这没
用的东西!」

  那妇人斥骂几句,然后又换上笑容,假模假样地说道:「乖女儿啊,只要你
肯用心,接的客人不会比她少。过来,让妈妈瞧瞧。」

  卓云君撑起身体,拖着剧痛的脚趾走到那妇人身前。

  「来坐妈妈怀里。」

  卓云君咬了咬牙,依言坐在那妇人膝上。那妇人身材娇小,卓云君比她高了
一个头,看起来倒像她长辈。可此时只能像个小女孩一样,顺从地坐在那妇人怀
里。

  小紫搂住她的腰肢,教道:「乖女儿,客人到这里是买乐子的,别人做的,
你怎么做不的?左右是哄客人开心。我瞧你模样还算标致,见着客人先亲个嘴,
让客人尝尝你唇舌是不是又香又甜。知道了吗?」

  卓云君勉强道:「多谢妈妈指点。」

  那妇人一边搂住她的腰,一边伸出手指。卓云君明白过来,只好张开红唇,
含住手指,在唇间舔舐。那妇人手指又苦又腥,卓云君不知道是她手上的黄连和
鱼膘,禁不住一阵反胃。

  小紫也怕露出破绽,指尖在卓云君唇上一抹,笑道:「好甜的小嘴……跟客
人亲过嘴,接下来就把抹胸摘了,拿你的骚奶让客人耍弄。」

  隔壁传来男人喘息的声音,秦桧虚张双手,叫道:「快活!快活!」

  程宗扬盘腿坐在榻上,透过墙上的钉孔看着隔壁动静,一边小声笑道:「秦
兄是不是作过青楼恶客?」

  卓云君耳力大不如前,只要压低声音,不虞被她听见。秦桧道:「公子刚回
来那天,属下和紫姑娘去了趟城外的娼窠。」

  程宗扬纳闷地说:「娼窠?死丫头去那儿干嘛?」

  「紫姑娘让属下在外望风,自己擒下娼窠的老鸨,拷问了有一个时辰。」

  程宗扬恍然道:「我说这死丫头扮那么像呢。还真下功夫啊……」

  说着程宗扬眼睛一亮,看见卓云君两手伸到颈后,解开抹胸的系带。

  卓云君的年纪连小紫的娘都做得,此时这样一个熟艳的妇人却像婴儿一样,
香躯半裸地乖乖坐在那丫头腿上,单是这颠倒怪异的一幕,就足以让程宗扬心怀
大慰。再看到卓云君神情间又是恐惧又是难堪,还要竭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向小
紫献媚的样子,程宗扬禁不住一阵得意。

  什么荣宠尊贵的教御,说到底也是个女人,为了少挨些打,还不是老老实实
做了婊子?这贱人心肠狠毒,模样倒不坏,那对奶子浑圆耸翘,乳肉白光光仿佛
浸满汁液,而且……好像比以前更肥更滑。

  卓云君解下抹胸,赤着上身坐在小紫腿上,按照她的吩咐耸起双乳,来回抖
动。两团白美的乳肉在身前颤动不已,让人感觉那两团乳肉像灌满水的雪球般,
沉甸甸份量十足。

  卓云君愕然发现,身体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室内空间由于空气无法流
通,显得又闷又热,待上片刻,肌肤便汗津津沾满汗水。然而乳房被汁液浸过的
部位,却仿佛裸露在寒风中,传来冰冷的感觉,肌肤对气流每一丝轻微的浮动都
敏感无比。

  忽然乳尖热水烫到般一热,却是被那妇人捻住乳头。

  「呃……」卓云君低叫一声。乳尖的触感像电流一样,带着一股滚热和酥麻
的感觉,透过皮肤,战栗着传入乳肉深处。

  接着手指一扯,乳头带着那股电流的触感,仿佛同时被人从乳肉深处扯出,
汇聚在那样妇人指尖。

  卓云君尖叫一声,两乳被扯得耸起,战栗的身体仿佛化成一滩软泥,几乎从
那妇人腿上跌落。

  「你……你……」卓云君恐惧地瞪大眼睛,望着那个恶魔般的妇人,吃力地
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妇人露出狡黠的笑意,嗲声道:「乖女儿,这叫天女酥。任你仙女下凡,
被它浸上一夜,也要浑身酥软。」

  卓云君尖叫着朝小紫推开,「放开我!快放开我!啊……」

  小紫捻住她两颗乳头,用力一扯。卓云君双手按在小紫肩上,浑身的力气随
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体一软,倒在小紫怀中。白光光的上身赤裸着,在她怀里
不住抖动。

  那妇人手掌磨擦着乳肉,卓云君只觉两乳像被火烧一样滚热,她玉体横陈,
像章玩具一样躺在那妇人腿上,两只浑圆的乳房在她掌中不住变形。卓云君竭力
想抬起手,却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敞露着一双雪乳任她玩弄。

  隔壁男女交欢的声音不住传来,以往卓云君不屑一顾的淫声,此时却仿佛有
莫大威力。伴随着那妇人火一样的双手,每一声落入耳内,都仿佛引起自己心底
深藏的欲望。

  忽然,那妇人用一只手把她两颗乳头捏在一起,来回揉搓,另一只手顺着她
丰腻的胸乳向下,掠过白滑的小腹,探进她短小的亵裤内。

  卓云君玉颊猛然间涨得通红,她脖颈向下仰去,红唇张开,两条白美的大腿
哆嗦着并在一起,夹住那样妇人的手指。

  两颗充血的乳头被捏在一起,乳晕突起,雪白的乳肉间,透出一抹妩媚的红
晕。那只手掌在亵裤内鼓起一团,手指像弹琴一样来回拨弄。

  卓云君脸色越来越红,忽然,隔壁传来一声怪笑,「小浪蹄子,下面都湿透
了……」

  卓云君像触电一样猛地昂起头,玉体弓起,小腹急剧收缩,双腿绷紧。接着
她亵裤底部涃出一片水痕,在股间迅速扩大。

  小紫笑吟吟拔出手指,放在美妇面前,让指尖湿黏的液体滴在她姣美的面孔
上。

  卓云君玉体轻颤,脸上混杂着无数表情,屈辱、痛楚、难堪、恐惧、妩媚、
羞耻……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仿佛一口气就能将自己融化。

  那妇人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

  隔壁传来一声放肆的大吼,夹杂着女子不堪重负的低叫。

  卓云君红唇哆嗦片刻,最后勉强挑起唇角,轻声道:「多谢妈妈……」

  「卡」的一声,铁镣锁住,房间陷入黑暗。

     ***    ***    ***    ***

  小紫笑嘻嘻来到隔壁房间,只见雁儿一脸羞赧地待在床角,秦桧远远待在另
一边,虽然隔着好几尺的距离,他表情却作得十足,一脸狰狞又下流的淫笑,活
像一个刚舔了蜜的淫棍,还在呼呼的喘气。

  「那个大笨瓜呢?」

  秦桧这才收起入戏的淫笑,尴尬地看了雁儿一眼,说道:「公子看了片时,
方才出去了。」

  「哗!」

  程宗扬光着膀子站在井栏旁,两手举起木桶,将新汲的井水兜头泼下,一边
用力甩着头发。

  雁儿从门窗都被遮掩的房舍出来,连招呼都没有打,就玉脸飞红地低着头匆
忙离开。

  秦桧这会儿已经恢复从容,颌下长须收拾得一丝不乱,斯斯文地朝程宗扬抱
拳一揖到底,说道:「公子。」

  程宗扬扔下木桶,笑道:「会之辛苦了。」

  秦桧正容道:「为公子办事,是属下职份所在,怎敢言苦?」

  程宗扬大笑道:「得了吧,刚才你那德性,活像个刚偷了鸡的黄鼠狼。这会
儿一脸正经的,还不如刚才看起来可亲呢。」

  秦桧也露出笑容,说道:「若非公子洞见,属下还不知道自己颇有些当坏蛋
的天份呢。」

  说着只见程宗扬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引得秦桧莫名其妙。

  程宗扬浑身是水走过来,拍了拍秦桧的肩膀,感叹道:「会之兄,你这话说
得可太有历史感了。咳咳,没什么事了,你歇着去吧。」

  小紫靠在门边,撇了撇柔艳的小嘴,「大笨瓜!」

  程宗扬悻悻然拧干衣服。家里放着五个女人,只要一个手势,至少三个都肯
乖乖陪自己上床,这样优厚的条件,自己还要靠冲冷水澡来泄火,被她说句大笨
瓜一点都不冤枉,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小紫看着他气恼的样子,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笑意,又说了句,「大笨
瓜!」

  程宗扬气道:「死丫头,你有完没完?再啰嗦,当心我拿你泄火!」

  小紫勾了勾手指,「来啊。」

  程宗扬冷哼一声,摆出主人的架子,板起脸道:「你给她奶子上用的是什么
东西?不会是焚情膏吧?」

  「焚情膏好难制呢。这是天女酥,用蛤蚧尾培炼,再加一点药酒。她浸了一
夜,药效至少持续三天。只要摸摸奶子,她就浑身酥软,像妓女一样又骚又媚,
还会浪出来呢。大笨瓜。」

  「我智商一百二!」程宗扬不满地说道:「你见过智商一百二的笨蛋吗?你
再敢污辱我的智力水准,小心我跟你翻脸。」

  「智商?」小紫好奇地说:「是你买的吗?」

  「测的!傻瓜。」程宗扬指了指脑袋,「我智力超过平均线,天下只有百分
之二十的人比我聪明!」

  「测的吗?小紫有多少?」

  程宗扬面颊抽动了一下,这死丫头的智商,打个七折可能还比自己高出那么
一点点。

  「少啰嗦。」

  小紫撇了撇嘴,「大笨瓜,这样冲凉,小心精火逆行,阳亢易虚。」

  程宗扬稀奇地说道:「我没听错吧?你是在关心我?不可能啊,你这死丫头
巴不得我倒霉呢,没错!你肚子里肯定憋着什么坏主意。」

  小紫白了他一眼,「那贱人已经服软了,你就是用了她,她也不会反抗。想
好了,要不要来?」

  这是个圈套,慎重慎重。程宗扬一边告诫自己,一边冷哼一声,「无知!本
主人今晚有事要办,洗个澡好养精蓄锐,你懂什么!」

  小紫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可怜的大笨瓜……小紫只好自己先用了。」

  「等等!」

  这死丫头不会把卓贱人用成渣吧?「你要怎么用?」

  小紫瞬了瞬眼睛,「当然是教她怎么接客了。」

  「干!这你也能教?」程宗扬嘲笑道:「死丫头,看不出你接客的经验也很
丰富啊。」

  说着程宗扬连忙抬脚后退,躲开她踢来的木屐。可惜仓促之间忘了身后的井
栏,一个后仰栽了进去。

     ***    ***    ***    ***

  「程兄的易容术果然高明!」萧遥逸惊叹道:「额头这块血肿,怎么看都像
真的!」

  程宗扬悻悻道:「死狐狸,你想笑就笑吧。我就是撞的!怎么了!」

  「哈哈!」萧遥逸禁不住一阵大笑。

  「当心!」程宗扬扶住船帮,「这么窄一条舢板,别弄翻了!小狐狸,你也
不穷啊,怎么连条像样的船都没有?」

  「山人自有妙用。」萧遥逸笑嘻嘻道。他换了一身粗布衣物,戴了顶斗笠,
一板一眼用竹篙撑着船,就像江上随处可见的夜归渔人,只有在没人看到的地方
才骤然加速。

  舢板从一条河岔进入青溪,远远能看到岸旁的宫城。宫城两面临水,北面是
玄武湖,东侧是青溪,青砖垒成的墙体气势森然。墙脚下浩浩荡荡生满芦苇,苇
上开满白色的芦花。

  萧遥逸竹篙一点,舢板敏捷地钻入芦苇荡。芦苇下都是半浸半没的浅洲,水
道断断续续,比迷宫还复杂。这小子似乎已经来踩过点,对路径熟稔之极。这时
程宗扬才发现舢板的妙用。只有一米多宽的舢板在芦苇丛中七绕八拐,比走路还
要灵巧,遇到浅洲无法通行,萧遥逸干脆用竹篙一撑,连人带船从浅洲掠过,而
且舢板船体轻小,在芦苇丛中几乎看不到踪迹。即使有人在城墙上观望,也只能
看到满川随风摇曳的苇叶。

  萧遥逸撑船又快又稳,不需要自己操一点心,程宗扬索性抱着观光的心态浏
览芦苇荡的风光。

  青绿的芦苇有一人多高,中空的芦杆上生着长长的芦花,远远望去,宛如一
片青底白花的茵毯,覆盖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夜风拂来,满川芦苇随风摇曳,
用长长的苇叶拨弄着月色的银辉。舢板在湖光水色,芦荡明月中川行,犹如一场
梦幻。

  程宗扬心中一动,「今天是八月几日?」

  「八月十五。」

  「中秋节啊。」程宗扬道:「怎么没见人吃月饼呢?」

  萧遥逸道:「中秋?那是宋国的风俗吧。」

  程宗扬奇怪地说道:「你们不过中秋?」

  「建康最要紧的节日,是三月初三的上巳,五月初五的端午和九月初九的重
阳。宋国节日最多,正月十五的元宵,七月初七的七夕,八月十五的中秋都有。
所以岳帅最喜欢待在宋国,每月都要过一两个节。」

  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几点芦花随风而起,接着越来越多,最后只见白茫茫的
芦花漫天飞舞,仿佛无数雪花,在风中飘舞着,在天际的明月下织成一片银绒。

  萧遥逸叫道:「天助我也!」

  他把舢板停在一处苇荡中,然后解开外衣,露出贴身的黑色水靠,一边小声
笑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今晚蒹葭花舞,不知程兄有没有艳福遇上一位伊
人?」

  「真淫荡。遇到就遇到吧,还遇上……遇到就要上吗?」

  「程圣人,你这话可着实有辱圣名啊。」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城墙掠去。

  程宗扬心情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轻松,宫里的情形究竟如何,自己心里没
有半点把握,只希望这只小狐狸没有吹牛,能顺顺利利进到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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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夜探

  「整个北城墙有六处水门。」萧遥逸道:「按规定,城墙以外五十丈内,所
有的芦苇都要刈除干净,以防备奸人藏身。不过那位陛下年初说喜欢芦苇丛生的
景致,不许人刈除湖中的芦苇,咱们才有机会潜到这里。这六处水门有一道是供
宫中出行用的,可以通行船泊,有四班禁军轮流看守,另外五处都放置了三重铁
栅。」

  程宗扬望着眼前黝黑的铁栅栏,怀疑地说道:「你不会是从你老爹手里骗来
钥匙了吧?我怎么没见钥匙孔呢?」

  「钥匙有个屁用。你不知道我老爹有多狠,那些铁栅栏是和砖一起烧出来,
直接砌在墙里的。」萧遥逸弹了弹铁栅栏,「你瞧,这些铁栏每根都有手臂粗,
埋在砖里的部分长逾一尺。够结实吧?」

  程宗扬道:「你既然进不去,带我到这儿干嘛?」

  「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咱们面对的困难……程兄息怒!」萧遥逸连忙道:「其
实有路可行。」

  「在哪儿?」

  「水下。」

  萧遥逸蹲下身,拨开芦苇,低声道:「我看过营造式样的图纸,栅栏没在水
下的部位都装有尺许长的倒钩,因此栅栏的宽距比水面以上的略大,只要拗断倒
钩,就有一个尺半宽窄的入口,可以钻进去。」

  程宗扬二话不说潜到水底,片刻后又钻出来,「小子,你不会来过了吧?」

  萧遥逸打了个哈哈,「我年青时候来过一次……好吧好吧,那是我十三岁那
年——你知道,岳帅就是那时候出的事,我回到建康,心情一直不痛快。后来有
次宫里摆筵,席间的蜜饯特好吃。我忍不住夜里溜过来,揣了一包。」

  萧遥逸道:「我怕黑的毛病也是那时候得的,咳,我揣了蜜饯不敢回去吃,
就躲在一座桥底下。正吃得开心,突然钻出来一个红发红眼的妖怪……」萧遥逸
懊恼地说:「那妖怪飘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爪子比冰还凉,当时就把我吓得尿了
裤子。等那妖怪走掉,我看到地上扔着一颗带血的牙齿。后来我才想到,那家伙
八成是个装神弄鬼的盗贼,半夜戴着面具出来吓人,正好让我撞上了。不过想归
这么想,从那以后,我夜里怎么说也不敢一个人出门。」

  「你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丰富啊。」程宗扬笑道:「走吧,识途的老驴,前
面领路。」

  栅栏上两支拇指粗的倒钩被拧到一边,露出一个窄窄的空隙。萧遥逸脚前头
后,游鱼般钻过空隙。栅栏水面以下的部分有两米多深,即便知道有空隙,要找
到也得费一番工夫。萧遥逸熟门熟路,毫不费力地找到第二道栅栏的缺口,一样
是脚前头后,倒着钻了过去。

  在最后一道栅栏前,两人露出水面换气,程宗扬低声道:「小子行啊,还会
倒着飞呢。」

  「这是我五哥教的。五哥是盗贼出身,家传的功夫。他们老卢家的规矩,别
说钻洞,就是爬墙也是头下脚上的倒着爬,名号叫蝎子倒爬墙。」

  「你五哥家里不会都是倒着长的吧?」

  「这是有讲究的,盗贼的勾当最怕被人偷袭,倒着过去一旦情形不对,脚上
挨上一刀一镖,总比头上挨一下要好吧。」

  「当个贼还有这么多道道。」

  「可不是嘛。里面学问大了去了……如今,四哥五哥联手,响当当的……咳
咳……」萧遥逸狼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笑咪咪道:「看你说得挺得意,我正听得过瘾呢。」

  萧遥逸讪笑道:「这事儿程兄听了没什么好处。我们这些兄弟在外面都各有
各的身份,程兄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有机会我再给程兄引见吧。」

  「不就是杀手嘛。」程宗扬一哂,「谢艺早就说过,你们星月湖有车马行、
船行、鞠社,还有六朝最好的杀手——要不要把我灭口?」

  萧遥逸嘻笑道:「老大没有发话。他要发了话,说不定我真就把程兄给灭口
了。」说着他往水里一潜,接着从栅栏内钻出来,回身朝程宗扬招招手。

  宫城内是一座园林,一座湖泊弯弯曲曲绕过山岗,从水门与玄武湖相连。进
了宫城,两人都收起嘻笑。萧遥逸从水靠内拿出面罩,给程宗扬丢了一只,自己
套在脸上,然后轻烟般升起,落在一根松枝上。

  「那边是太初宫,那边是昭明宫。」萧遥逸低声道:「程兄看咱们去哪边碰
碰运气?」

  程宗扬想起自己用灵飞镜时,看到西侧宫殿的灯火,「太初宫吧。」

  「好主意。」萧遥逸指着宫殿重重叠叠的屋檐道:「最高那座就是太初宫神
龙殿。趁着有风,咱们先潜过去。」

  萧遥逸对宫中的防卫了如指掌,领着程宗扬忽走忽停,越过重重宫禁。有他
帮忙,最难的一关如履平地,一路没有撞上半个人影。

  太初宫属于内宫,没有禁军防卫,一旦越过宫墙,就只剩下宫女太监,两人
行动更加轻松。

  穿着黑色水靠的萧遥逸靠在殿后听了片刻,然后斜身飞起,左脚在廊柱上一
点,弹到另一侧,接着右脚伸出,在殿后微一借力,又升起数尺。之字形在廊柱
和殿墙上来回两次纵跃,瞬时便掠上三丈高的屋檐,身体一蜷躲在斗拱后面。

  程宗扬知道这小子身手不俗,没想到会这么好。自己近在咫尺,都没听到丝
毫风声,如果有哪个太监出来撒尿正好看到,多半眼睛一花,就找不到人影了。

  程宗扬瞧瞧涂过朱漆的廊柱,这么光滑的柱身,自己要像萧遥逸那么轻松,
只怕还要多练两年。不过程宗扬也有办法,他从衣内拿出一根丈许长的绳索,往
柱后一绕,两手握住绳端,然后向上挥起,斜着一拉。

  绳索上沾了水,比平常更易拉紧。程宗扬双臂用力,两脚蹬住柱身,借势向
上跨了两步。等身体与绳索平行,抖手向上一挥,攀住柱身高处,再次借力。虽
然没有萧遥逸那么挥洒自如,也轻松上到檐下。

  「程兄这一手不错啊。」

  「在南荒摘椰子时候学的。」程宗扬贴在殿角听了片刻,然后又朝殿内瞄了
一眼,「没人?」

  「有灯光,只不过被帷幕遮住,暗了些。」萧遥逸悄声道:「如果我没有记
错,檐角该有个风口。」

  萧遥逸身体紧贴在檐下,像壁虎一样游到檐角,仔细查看片刻,然后朝程宗
扬打了个手势。

  「有人。而且很多。」萧遥逸轻声说道,口气中透出一丝紧张。

  殿内张挂着绯红的纱帷,程宗扬运足目力,才勉强看到殿上的蟠龙椅中,隐
约坐着一个人影,应该就是晋帝了。

  萧遥逸悄悄一指,程宗扬眯起眼睛,只见帷幕下方透出许多错落的阴影,似
乎是一群人席地而坐。程宗扬心头升起一丝寒意,两人在檐下伏了将近一刻钟,
满殿的人不仅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静悄悄坐着,仿佛
一堆人形木偶。

  两人又等了片刻,殿内始终一片死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吧!」萧
遥逸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身形一闪,柳絮般悄无声音地落在地上,接着抬手推
开殿门。

  殿内绯红的帷幕一直垂到地面,里面透出微弱的光芒。两人对视一眼,萧遥
逸伸手慢慢拉开帷幕。

  一片耀眼的光辉从内射出,大殿内铺着猩红色的长绒地毯,四周点着十余根
手臂粗的羊脂蜡烛。帷幕内坐着一群女子,她们盘着云髻,穿着华丽的舞衣,怀
里抱着琵琶、箜篌、排箫、琴、筝诸般乐器,似乎是宫里的乐工。只不过她们这
时都闭着眼睛,身子歪到一边,有些手指还按在弦上,似乎刚演奏到一半就睡着
了。

  殿内睡卧着十余名舞姬,她们彩袖长裾,曼妙的身姿或俯或仰,都保持着舞
蹈的姿态,姿容娇美。而在这些舞姬之间,一条长长的七彩丝带飘飞成一个完美
的圆形,彩带中间,一袭鲜艳的羽衣飘然若飞,羽衣内覆盖的却是一具白森森的
枯骨。

  那具枯骨呈现出仰卧的姿势,双臂张开,裙裾翻到腰间,露出已经化成白骨
的腰腿。颅骨两侧各垂着一只宝石坠子,白骨上的长发已经委颓,却仍保持着繁
复的云髻形状。那女子的骨殖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动过,白骨上蒙了一层细细的灰
尘,只是她的发丝仍然漆黑乌亮,看得出生前精心保养的痕迹。

  程宗扬心头怦怦直跳,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自己说出去都没人相信。那个化
为枯骨的女子周围,年轻貌美的舞姬犹如海棠春睡,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自
己怎么也无法想像她们如何围着这具枯骨跳舞,跳累了就直接睡在殿中。

  萧遥逸眼中寒光闪动,他只朝地上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在殿上那个穿着皇袍
的男子上。

  那位晋帝仰身靠在蟠龙椅上,头上的七宝冕旒歪到一边,旒珠垂在他消瘦异
常的面孔上。烛影摇红,他脸色却灰白得如同死人,深陷的眼眶内,眼皮微微睁
开一线,微露的眼珠灰濛濛神采全无,看不出是睡是醒。

  他胡须许久没有梳理过,乱糟糟堆在颌下。唇角无法合拢一样分开,一股唾
液从他唇角淌出,一直垂到胸口,在胸前明黄色的锦缎上聚成一滩。枯瘦的手掌
垂在一边,指甲生得极长,对两个陌生人的突然闯入没有丝毫反应。

  萧遥逸从席地而卧的乐工中间穿过,走过殿中睡倒的舞姬,一直走到晋帝面
前,看了看他的面孔,然后拔起他面前一根已经烧残的蜡烛。

  程宗扬绕过那具枯骨,看着那舞姬翻起的裙裾下两条白森森的腿骨,心底禁
不住一阵恶寒。

  「我干……」程宗扬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次点烛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前。」萧遥逸隔着面罩嗅了嗅,「薰炉烧
的是上好的沉香,没有混入其他东西。」

  萧遥逸说着放下蜡烛,并指朝晋帝腕上按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阴沉冷厉的声音,「何方贼子,敢来惊扰帝驾!」

  接着烛光一暗,一股凌厉的威压从天而降,狂飙卷起。

  萧遥逸双掌一翻,迎向头顶袭来的手掌。程宗扬精神绷得紧紧的,闻声立即
闪电般跃出一步,双手按住刀柄,展臂拔出双刀,接着旋过身,左刀斜提,护住
胸腹,右刀雷霆般劈出。

  萧遥逸故技重施,又亮出指上的戒指,那人眼光却比江东五虎高明得多,手
掌一错,避开锋锐的戒面,拍在萧遥逸掌心,接着屈指抵住刀锋,待程宗扬刀势
出尽,才一指弹出。

  程宗扬掌心一热,钢刀几乎脱手。他退开一步,双刀交错挡在身前。

  一个干瘦的人影才从空中飘下,他穿着一身蓝黑的衣袍,戴着一顶小帽,腰
间扎着一条长带,脸上布满皱纹,下巴却又光又滑,没有半根胡须,腰背微微佝
偻,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内廷宦官。

  「好贼子,竟然能接老身一掌。」那太监腰背一挺,尖声道:「尔等何人,
竟敢擅闯宫禁,不怕灭族之祸吗?」

  他一指弹开释自己的钢刀,虽然是取巧,这份修为也不可小觑。不过萧遥逸
随手接了他一掌,没有半分吃力,看来这小子的真实修为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高出
一截。

  程宗扬怪笑一声,「死人妖!你干了这些好事,难道就不怕灭族吗?就算你
身体残疾,没有老婆孩子,爹妈总该有吧?你犯下弑君之罪,小心王法无情,灭
你九族!」

  那宦官阴声道:「陛下只是倦极而眠……」

  萧遥逸抢道:「我等是赤诚忠臣!今日来乃是勤王义举!」他粗着喉咙道:
「老奸贼!我谢万石今日必取你狗命!」

  那老宦官袍袖一卷,旁边一杆长及丈许的烛台长枪般横刺过来,一边撮唇发
出一声厉啸。

  两人原以为是这老宦官捣的鬼,谅他也不敢出声惊动禁军,有心联手擒下他
审问清楚,谁知这老东西还有同伙。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彼此会意,接着同时攻出。程宗扬用的双刀,萧
遥逸却是一双空掌,相同的是两人刀掌都凶猛之极,一招攻出,犹如孤注一掷,
丝毫不留后手。

  那宦客与萧遥逸对了一掌,也不敢托大,双脚不丁不八,微微分开,然后张
开枯瘦的双掌,分挡二人。谁知那两名刺客招术施到一半,同时撤招,以比出招
时更坚决的速度,朝殿门掠去。

  两人肩头一碰,萧遥逸低声道:「原路走!别管我!」

  程宗扬道:「你不是怕黑吗?」

  萧遥逸一咧嘴,「所以我才要这老家伙陪着。」说着他身形微凝,头也不回
地挺肘击出,喝道:「老阉狗!来与谢爷大战三千回合!」

  萧遥逸功夫比自己高明,对宫中路径又熟,他来断后是最好的选择。程宗扬
不再废话,闪身出了殿门。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黑沉沉的宫禁亮起灯火,几条
身影飞速掠来。

  那几人身上套着青色的袍服,衣摆似乎过于宽大,显得松松跨跨。他们身材
短矮,脸盘小小,月光下颇为白净,却是几个十来岁的小太监程宗扬握紧双刀,
挺身朝最前面一个小太监劈去。那小太监似乎有些慌乱,竟然举腕朝刀锋迎去。

  那小太监不过十三四岁,看起来连毛都没有长齐。若在以前,跟这种小孩子
动手,自己脸早就丢到太平洋里。不过现在程宗扬早收起这点妇人之仁,对敌人
纵容,就是对自己残忍。他眼中透出寒芒,力道陡然加了一倍。

  「铛」的一声震响,钢刀反弹回来,程宗扬一怔之下,才意识到那死太监袖
内还带了铁护腕。

  只差这一线,程宗扬已经来不及撤招,只见那太监尖瘦的手爪趁势抓向自己
胸口。

  忽然身侧风声一紧,萧遥逸抢身上来,一拳轰向那太监面门。

  那小太监修为比老宦官差出一大截,拳掌相交,护体真气顿时被萧遥逸刀锋
般的劲气攻破,经脉重创,踉跄退了几步,一跤坐倒,「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另一名太监欺身上来,他年纪看起来比刚才的小太监还小,拳头还不及程宗
扬一半大。殿中一幕,使程宗扬心神早绷得紧紧的,这时毫不留情,对着这小屁
孩直接下了狠手,刷刷两刀,劈在他肩上。那太监袍袖尽碎,手臂却只露出两道
青痕,连皮都没破。

  程宗扬面容扭曲,直以为自己见着鬼了。

  「铁布衫?」萧遥逸怪声道:「没卵的小崽子,修为不错啊!」

  原来是铁布衫这样的外家功夫,不是刀枪不入的鬼怪。程宗扬心头微松,接
着长吸一口气,双刀再次攻出。按照谢艺传授的那样,将刀势集中在一处,重重
劈在那太监掌背上。

  那太监毕竟年纪幼小,铁布衫的修为虽然不俗,也挡不住程宗扬这凶猛的一
刀,指骨顿时断裂,惨叫着向后跌去。

  面前还剩下最后一名拦路的小太监,忽然身后一声惨啸传来,接着眼前陡然
一暗,周围的灯火仿佛被黑雾遮没,连天际的明月也黯淡下来。

  程宗扬心神微震,只觉一团阴森的黑雾从脚下升起,雾中有无数毒蛇扭动着
张开毒牙。

  「铮」的一声清响,只见萧遥逸身体横卧,浮在空中,双手一屈一伸,仿佛
抱着一具凤首箜篌,手指在无形的琴弦上一拨,黑雾潮水般退去,黯淡的视野瞬
时恢复原状。

  那老宦官从黑雾中现出身形,他面沉似水,双掌平举身前,然后向前推出。
程宗扬只觉空气中浮现出一道无形的气墙,强大的威压使自己呼吸都为之断绝。

  悬在半空的萧遥逸屈身一弹,手指在空中绘出一个奇异的文字,然后一掌拍
出,喝道:「疾!」

  那个奇异的符文迎上气墙,凌厉的劲气像烈日下的积雪一样迅速化去。

  老宦官怪叫一声,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抓,那只闪亮的符文仿佛被一只巨
掌捏住,发出细碎的破裂声,片刻间就被捏得粉碎。

  萧遥逸闪身向前,从袖中拔出一根黑黝黝的弯椎,凶狞地笑了一下,然后朝
那老宦官掌心挑去。程宗扬暗赞这小子狡猾,竟然把龙牙锥涂上黑漆,此刻一亮
出来,那老宦官猝不及防,向前一抓,掌心顿时被龙牙锥刺出一个对穿的血洞。

  「竖子敢尔!」老宦官尖叫声中,飞溅的鲜血同时转为乌黑,散发出浓重的
腥气。

  萧遥逸沉腰坐马,右臂微曲,将龙牙锥收到肘后,左手中指伸出,在空中疾
划数下,飞舞的血雨立刻凝成冰珠,坠到地上。

  程宗扬双刀宛如狂龙出水,将最后一名拦路的小太监逼开,接着刀光一展,
从他腋下刺进内脏,捅穿了他的肺叶。


              第九章  宫险

  远处宫墙的灯火汇成一片,迅速朝内宫逼来。接着传来一声娇叱,「我是昭
明宫侍卫长!立刻开门!」

  程宗扬一听到这声音,本能地就想拔脚开溜。云丹琉!这丫头片子竟然这么
快就入了宫!

  但云丹琉更快,只见一朵红云从墙头升起,云丹琉足尖在墙头一点,丹鹤般
越过宫墙,闯入太初宫,朝神龙殿飞来。

  萧遥逸与那老宦官斗得正紧,程宗扬只好硬着头皮挺身挡住云丹琉的去路,
举刀怪叫道:「死八婆!吃云某一刀!」

  云丹琉果然微微一愕,不知哪里又钻出个姓云的本家。程宗扬趁机出手,双
刀犹如咆哮的虎牙,扑向云丹琉。

  云丹琉知道自己中计,脸上微显怒色,手掌一翻,背后的长刀锵然跃出,格
住程宗扬左手的钢刀。

  「铛」的一声,程宗扬钢刀几乎折断。那丫头手中单刀长及四尺,刀身又宽
又厚,刀柄中空,刀身镂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龙口怒张,追逐着刀口一弯
偃月,装上柄就是一杆所向披靡的大刀。

  程宗扬手臂微微发麻,暗骂道:这丫头竟然把大刀摘下来当单刀用,也不怕
累死。不过这丫头身材比自己还高一些,两条长腿犹如鹤立,一只雪白的手掌提
着这样一柄威风凛凛的大刀,那气势真不是盖的。刀光一展,就把自己笼罩在凌
厉的刀风下。

  武二郎的刀法本来以凶猛为主,但遇到这么个更猛的,程宗扬只好改走轻灵
路线,双刀盘旋进击,左刀被挡,右刀立刻攻出,劈向云丹琉的脖颈。只要能把
她逼退一步,等萧遥逸腾出手,就让他头痛好了。

  谁知云丹琉毫不退让,龙刀斜摆,压住程宗扬左手的钢刀,左手一张,用雪
白的柔荑迎向程宗扬的刀锋。程宗扬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莽撞,竟然敢空手夺刀,
急忙收力。但云丹琉来势极快,空手抓住钢刀,接着一扭,一股刚猛强硬的力道
涌来,精钢打制的刀锋像在锻炉上一样被拧得变形。

  程宗扬心头大震,这丫头练的竟然也是外家硬功,不知道这一手是金钟罩还
是铁布衫,反正比刚才那小太监高出一大截。眼见她血红的斗篷飞开,银甲包裹
的双峰像山一样朝自己压来,程宗扬只好丢开拧弯的右手刀,左刀从云丹琉的龙
刀下撤出,双手握住刀柄,用力一封。

  「篷!」云丹琉粉拳砸在刀上,刀身发出沉重的声音。

  程宗扬心下骇然,这丫头修为比自己至少要高出两个级数,再打下去,自己
也讨不了半点好。

  「又一个没卵子的家伙!拿命来!」萧遥逸怪叫一声,飞掠过来。

  程宗扬松了口气,急忙后退,擦肩而过时,低声道:「别伤她!」

  那老宦官抓住左肘,鲜血顺着衣袖直淌下来,显然在萧遥逸手里吃了大亏。
冲过来的三个小太监都受了伤,禁军还在门外,一时无法进入,这会儿不走,等
会儿就不用走了。程宗扬不再停留,飞身朝太初宫后掠去。

  云丹琉被萧遥逸缠住,无法脱身追杀,那老宦官立在一旁,却对程宗扬不理
不睬,幽灵般的双眼只紧紧盯着萧遥逸。

  离宫墙还有十余丈,便看到墙外两道摇曳的火光从两侧合拢。程宗扬毫不迟
疑地返身就走,绕着宫墙寻找空隙。墙外火光越来越多,虽然还没有人像云丹琉
一样硬闯进来,但整个太初宫已经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自己逾墙而出,立刻就
会陷入禁军的围攻之中。

  突然间,程宗扬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条出路。他将双刀收到腋下,紧贴双
肘,伏身朝殿后奔去。

  殿后用太湖石堆着一座假山,高仅两丈,还不及神龙殿的高度,但山间峰峦
迭嶂,怪石嶙峋,不过十余丈范围,却有着空山幽谷的山林景象。假山上建着一
座凉亭。摇曳的火光从墙外射来,在凉亭上映出奔走的人影,能看到禁军手持的
长戟和已经上好了弦,随时都可以击发的弩机。

  程宗扬俯下身,凭着灵飞镜中见过的印象,朝记忆中的方位摸去。不多时,
手指碰到一块光溜溜的岩石。山脚的假山石大多覆满青苔,这一块却像时常被人
攀扶。程宗扬心里一动,试着晃了几下。

  那块岩石向右侧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黑沉沉的洞穴。程宗扬俯耳听了
一下,然后学着萧遥逸的样子,先脚后头地钻了进去。

  假山石滑回原位,外面的声息被隔在身后。程宗扬并不担心萧遥逸。凭那只
小狐狸的手段,无论云丹琉还是那个老宦官,都留不住他。真正有麻烦的还是自
己。天知道这洞穴里藏着什么妖怪。

  等眼睛适应了洞穴的黑暗,程宗扬小心朝洞内走去。洞穴入口处颇为狭窄,
要侧着身子才能进,里面渐渐变得空旷,可供两人并行,只不过洞穴弯弯曲曲,
不时要绕过拦路的巨石,只走出十几步,自己就失去了方位。

  程宗扬索性也不理会,暗暗数着步子,走到二百步时,眼前出现两条岔道,
其中一条隐约透出一丝光线。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另外一条。这会儿脱身要紧,真有什么诡异之处,
以后回来再看不迟。

  又走了差不多四百步,脚下忽然一湿,踩到一片水洼。程宗扬停下来,听了
听周围的动静,然后从水靠内摸出防水的火褶。

  眼前波光微闪,竟是一条藏在地下的水道,水上还泊着一条乌篷船。这样的
乌篷船在建康城随处可见,但在皇宫的暗道里出现,不免奇怪。

  既然有船,就有出口,程宗扬收起火褶,俯身潜入水中,朝水道尽头游去。

     ***    ***    ***    ***

  「噗!」程宗扬钻出水面,吃力地吐了口水。

  周围蒹葭苍苍,自己置身芦苇荡中,宫城森严的城墙已经被抛在身后。

  这趟晋宫之行,预料中的鬼怪一无所见,怪事却碰上一箩筐。神龙殿昏睡的
帝王,不起眼的老宦官,悍不畏死的小太监,直通禁宫的水下暗道……

  萧遥逸呢?

  程宗扬抬头四望,城墙上火光不住摇动,宫内的搜捕还在继续,萧遥逸那小
子却不见踪影。

  程宗扬一拍脑袋,冒着被禁军发觉的风险,返身朝水门摸去。

  「咕咕……」程宗扬学了两声鸟叫。

  水面微微一响,冒出一个人影。萧遥逸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吐了口气,「吓
死我了……」说着埋怨道:「程兄,你怎么才来?」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出来,才想到你是不是怕黑,不敢走夜路。」程宗扬
笑道:「原来还真是啊。」

  「可不是嘛。」萧遥逸委屈地说道:「我在这儿都躲了快一个时辰,你再不
来,我只好硬挺到天亮了。」

  萧遥逸从水里爬出来,有些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程兄是怎么出来的?」

  「你猜。」

  萧遥逸吸了吸鼻子,「青苔?程兄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干!你鼻子比狗还灵!」

  程宗扬说了自己从暗道出来的经过,萧遥逸大惊失色,「内廷竟然有暗道?
是新修的吗?」

  程宗扬想了想,「我瞧着,大概建这座太初宫的时候就有了。」

  萧遥逸脸色阴晴不定,「看来是晋帝秘用的暗道,竟然连我都不知晓。」说
着他挑起眉毛,用手肘扛了扛程宗扬,「喂,那丫头是谁啊?下手真够狠辣的,
要不是小弟我躲得快,差点儿就被她卸掉一条膀子。」

  程宗扬撇了撇嘴,「云家大小姐。」

  「云丹琉?」萧遥逸顿时来了精神,手掌轻轻一击,眉飞色舞地说道:「好
一朵高挑热辣的火玫瑰,我喜欢!」

  「少废话。」程宗扬低声道:「看出异样了吗?」

  「有。宫里好几处都设了咒符,专门克制从外面窥视的法术。」萧遥逸与他
并肩潜行,「我猜,那个老东西九成是幽冥宗的传人。」

  「怎么又跳出个幽冥宗?」

  「六朝大小宗派几十支,大的像太乙真宗、云池宗,都有上万弟子。幽冥宗
只是小宗,专门作些驱尸驭鬼的勾当。」

  「这个幽冥宗是不是和你们星月湖有仇啊?」

  萧遥逸疑惑地说道:「不会吧?」他琢磨了一会儿,「不过也难说,当年岳
帅踩了不少人,说他仇家遍地都是,一点都不冤枉。要不四哥生意那么好呢?」

  「仇家再多也多不到这个地步吧?」程宗扬埋怨道:「我这一路就没见着你
们岳帅的朋友,净撞上他的仇家了!说起来,连云氏都被他踩过。」

  「那当然。」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岳帅以布衣之身,执掌宋国权柄,
威震天下——有人风光,就有人倒霉,对吧?岳帅也一样,这一路过来,脚下不
知道踩了多少倒霉的垫脚石。区区一个幽冥宗,踩了也就踩了。」

  程宗扬哂道:「我刚跟吴战威学了句话,那是怎么说的——吃灯草,放的轻
巧屁。我问你,你们那位陛下是怎么了?」

  「撞邪了吧。」萧遥逸轻松地说:「谁知道呢。」

  「小狐狸,你是恨不得晋帝倒霉吧?」

  萧遥逸悠然道:「外有奸臣谋逆,内有妖宦作祟,晋国大乱就在眼前,有趣
有趣!萧某不才,没有力挽狂澜,匡扶正义的手段,不过煽风点火的本事还是有
的,哈哈……」

  「少得意吧。」程宗扬道:「我看建康人生活得挺太平,你就这么想让天下
大乱?」

  「又来了。圣人兄,你就放心吧。」萧遥逸收起嘻笑,傲然道:「如果把建
康闹的大乱,那是萧某无能!晋国权贵大洗牌,街市上风平浪静,太平依旧,才
见我萧遥逸的本事!」

  萧遥逸转过身,面朝上轻松地游着水,笑道:「那条老阉狗八成是徐度埋在
宫里的钉子。我们这位徐大司空、大将军处心积虑,把内宫握在手里,外面又有
州府兵呼应,一旦他掌管了禁军,只要假借晋帝的名义,一道诏书就能让临川王
自杀,到时军权在握,说不定就能皇袍加身了。」

  「这样篡位也太容易了吧?那些大臣贵族会答应?王谢两家会袖手旁观?」

  萧遥逸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问题,我也奇怪徐度怎么有信心摆平那些士
族豪门。别的不说,王家那位驸马爷,汉安侯王处仲,才是正经经营过州府的,
那些州府兵一大半都是他的手下。徐度那厮连我都想杀,总不可能放过他吧?」

  「你是说王处仲会遇险?」

  「有可能。」萧遥逸沉吟道:「看来我要想个办法,去见见这位徐度徐大人
了。」

  说着萧遥逸抬起头,微笑道:「三日后,我会和张侯爷、桓老三、石胖子去
东山会猎,程兄可有兴趣?」

  「我的商号还在选址,未必抽得出时间。况且……」程宗扬笑咪咪道:「你
去勾引那五百个大和尚,关我屁事啊。」

  萧遥逸游过来,亲热地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程
兄这话就太见外了。今日咱们闹这一场,内廷那些人如果心里没鬼,肯定要召禁
军和谢万石过去问话。闹大了,丞相王茂弘也跑不了。到时候咱们坐山观虎斗,
何乐而不为呢?」

  程宗扬嗤之以鼻,「你那点嫁祸之计,他们会上当吗?」

  「会不会上当和肯不肯上当是两回事。」萧遥逸笑道:「我给他们个理由,
让他们有机会去打压谢家,这个当他们不肯上才是笨蛋呢。」

  这小狐狸算得还真精。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把圈套都布好了,看来这条贼
船我非上不可。三日后就三日后吧。」

     ***    ***    ***    ***

  云氏铜器坊的几位工匠拿着那只背包传看半晌,尤其是锁扣部位,看得尤为
认真。几人交谈片刻,最后领头的一位白须老者捧起背包,恭恭敬敬放在程宗扬
面前。

  「公子爷这件器物要做出来并不难,难的是这份巧思。」白须老者道:「老
朽作了一辈子的铜器,各种锁具也做过许多,像这样巧妙还使用方便的,也是头
一回见。」

  程宗扬并不在意那点拉链,他把背包放在一边,笑着拿着茶盏,「诸位请喝
茶。」

  等众人都喝过茶,程宗扬道:「你们做过火药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程宗扬试着解释道:「就是一种烧起来特别厉害,会爆炸的
东西。好像是用炭、硝石,还有什么混在一起。」

  白须工匠沉思良久,「公子爷说的火药,老朽没有听说过。不过葛仙人药方
里有一则雄黄法,以雄黄、玄胴肠、松脂、硝石合炼,葛仙人说炼出的仙药色白
如冰,但老朽试炼过几次,得出的药物色泽发黑。老朽也不敢服用,只是公子说
烧起来特别厉害,有些接近,用来引火倒还方便。」

  难道是黑火药?这配方听起来怎么这么古怪呢?「玄胴肠是什么?」

  几名工匠都笑了起来,「便是猪大肠。」

  程宗扬大失所望,没听说过火药用猪大肠的。这些工匠都是铜器师傅,搞火
药不是人家专业,估计找几个炼丹的道士还靠谱点。

  「那就按这个做吧。记得把做链牙的和做锁扣的分开。」

  几名工匠同时道:「公子爷放心,小的们会想出办法,不让别人学了去。」

  程宗扬一怔,然后连忙摆手,「跟这个没关系。拉链这东西就是一张纸,捅
破了谁都会做。我说分开,是为了提高效率……哦,就是做快一点。既然不能搞
技术垄断,就从效率上压过对手吧。」

  几名工匠相顾愕然,最后为首的白须老者先明白过来,他起身向程宗扬施了
一礼,「惭愧老朽痴长了几十岁,还不及公子爷这份见识。」

  程宗扬笑道:「老丈太客气了,诸位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这点见识
算什么?几位多辛苦,等这些拉链作好,我还有几件小东西要请大家帮忙。」

  几名工匠离开,秦桧进来道:「公子,那块地有着落了。」

  「在什么地方?有多大?」

  「在朱雀桥以西,秦淮河南岸,位于横塘。大小有三十亩。」

  程宗扬讶道:「秦淮河畔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空地?」

  秦桧道:「秦淮两岸原本都住满了人家。谁知昨晚一场大火,前后烧了百余
户。那些住户家当都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白地,如今正贱价出售。在下去看
过,一条巷子烧得干干净净,少说也有三十亩。」

  这么巧?自己想买地就碰上了火灾?程宗扬摸了摸下巴,「要多少钱?」

  「每户人家索价八十贯。算下来有八千贯,合四千金铢就够了。」

  四千金铢换三十亩地,这价钱确实不贵。沉吟间,秦桧道:「公子,三十亩
地是不是大了些?」

  程宗扬琢磨了一会儿,「三十亩正好,不能再小了。」

  秦桧劝道:「公子,我们是珠宝生意,商号有一亩地尽够了。」

  程宗扬喝了口茶,「会之的想法,咱们就是开一家店铺,摆上货物,等客人
上门是吧?这主意也不差,不过珠宝生意和别的不同。珠宝这东西,不是说它值
多少钱,而买的人觉得它应该值多少钱。」程宗扬站起身,「我开的珠宝商号,
不仅仅是卖珠宝,更要紧的是卖服务。」

  秦桧听得一头雾水,程宗扬笑嘻嘻拍了拍他的肩,「会之,经商你不擅长,
换了祁老四,肯定一点就透。还是建好商号,等老四来打理吧。」

  秦桧道:「另一件事。长伯依公子的吩咐,派人在佛窟寺盯梢。昨晚四更时
分,看到那个紫脸汉子离开寺庙,往东府城去了。」

  东府城原来是王府,后来改为丞相的府署,也和宫城一样修建城墙,称为东
府城。那个紫脸汉子没有去司空府,而是去了丞相府,倒令自己意外。丞相王茂
弘出身琅玡王氏,说起来还是王处仲的弟弟,难道真让萧遥逸说中,那些人准备
对王处仲下手?

  「继续派人盯着他。」萧遥逸既然定下三天后东山射猎,这几天不会给他们
行刺的机会。能趁这个机会,找出徐度的马脚最好不过。

  「公子准备去哪里?」

  「叫上云老爷子,一起看看那块地。咦?死丫头,你在干吗?」

  小紫一手抱着那只雪白的狮子狗,一手拿着程宗扬常用的翠玉茶盏。盏里盛
满鲜红的液体,雪雪伸着小舌头,正舔得起劲。

  程宗扬猛地回过头,「会之,这是不是……」

  秦桧沉着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属下依照公子吩咐,花重金购来的葡萄
酒。」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叫道:「死丫头!葡萄酒我还没喝呢,你就拿来喂狗?这
是什么狗啊?葡萄酒还喝这么起劲!」

  「小气鬼!」小紫把茶盏一丢,「呶,还剩了一点,给你好了。来,雪雪,
我们出去玩。」

  小紫把雪雪放在地上,那条小狮子狗浑身兴奋,就像颗鱼雷一样直闯出去,
「呯」的一声撞在桌腿上。程宗扬连忙伸手,把那只价值三千银铢的花瓶抱在怀
里,就看到那条狮子狗四条小短腿一同打转,就像喝醉了一样晃了两圈,然后四
腿一张,软趴在门槛处,像个小枕头一样呼呼地睡着了。

  程宗扬和秦桧面面相觑,最后秦桧道:「这狗喝多了,那个……睡一会儿就
好。公子,咱们走吧。」

  小紫道:「我也要去!」

  「去个屁!在家好好待着。」程宗扬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再警告你一次,
少去欺负那几个姑娘!」


              第十章  绽浓

  横塘遭受火灾的人家远不止百余户,沿河一条里许长的街巷被大火烧得干干
净净,两侧还有几百户人家也被波及。沿着秦淮河南岸,一连串房舍被烧成一片
废墟。数千无家可归的幸存者聚在堤上,抱着从火中抢出的物品,嚎啕痛哭。还
有人在青烟袅袅的废墟间游荡,寻找自己死去的亲人和残存的物品。

  大火惊动了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街巷的里正在旁边一脸烟垢地禀告灾情,
「昨晚三更时分,更夫刚打过更,火势突然起来。小的无能,到现在也不知道是
哪家先着的火,小的听到锣响,出了门就看到巷子前后都大火冲天……」

  这些人家都是河边的百姓,原本守着秦淮河,救火并不难,但昨晚火势来得
凶猛,根本来不及救援。众人家中的积蓄大都被大火吞噬,此时一无所有,有的
更失去了家人亲属,一时间堤上哭声震天,让程宗扬也不忍多看。

  「每户八十贯,合每亩二百六十余贯。」云苍峰道:「这个价钱着实不贵。
若不是这些人家遭了灾,价格起码要翻上四倍。」

  程宗扬叹道:「我怎么觉得有点趁人之危似的?」

  小紫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放的火。」

  程宗扬板起脸道:「少啰嗦!让你出来就不错了!以后爷儿们说话,娘儿们
少插嘴!」

  小紫踢了他一脚,幸好那死丫头没穿木屐,自己还能忍住。

  「云老哥,我想把这些地都买了。」

  「受灾的人家至少有四百余户,算下来要三万余贯,合一万五千金铢。」

  程宗扬颓然靠在座背上,商号还没有开张,珍宝虽然有点,但除了白送的几
件,其他还在库房里放着。若不是云苍峰帮忙,自己连房子都买不起。一万五千
金铢说起来似乎不大,但折合三千万铜铢,岂是容易拿出来的。

  马车走着,人群间传来一阵喧哗。程宗扬掀开车帘,「怎么了?」

  秦桧过去问了几句,回来道:「有人在拿现钱买地。」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竟然有人比自己动作还快,刚着了火,就拿钱来
买地?

  「他们出多少?」

  「每户三十贯。」秦桧道:「只要中间的地,两旁遭了灾的即便想卖,人家
也不肯买。」

  看来这人跟自己一样,都看中了中间三十亩成片的土地,对沿河的零碎土地
不感兴趣。

  程宗扬跳下车,只见人群间摆着一张漆案,上面白灿灿放满了三百枚一串的
银铢。几个披着斗篷的女子立在周围,中间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姑娘面前放着拟好
的文书,只要有人指明位置,按上手印,立刻就能拿到银铢。

  建康城物价不低,三百枚银铢只是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不少灾民都在这里
住了几代,但此时遭受回禄之灾,两手空空,家宅已经烧成白地,为了生计不得
不贱售土地。有几户已经在文契上按了手印,捧着换来的铢钱痛哭流涕。惨状令
人不忍目睹。

  忽然一个声音高叫道:「这不是欺负人嘛!每户一百贯!有一个算一个,我
全都买了!」

  人群「轰」的一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立在无数目光下,恨不得把自己舌头
咬掉。四百多户,四万多贯,合两万多金铢——自己的商号即使开张,一年也不
知道能不能挣到这个数的十分之一。

  云苍峰苦笑着摇摇头,然后从腰间解下一只崭新的玉佩,递给跟车来的吴战
威,「去云氏商会交待一声,让他们立刻送四千贯铜铢、二十万银铢和八千金铢
过来。」

     ***    ***    ***    ***

  一辆辆黑漆马车不断驶过朱雀桥。铜铢价值最小,份量却最重,四千贯整整
装满了四十只大箱,用了五辆马车运送。二十万银铢用了两辆马车,最后一辆装
的是金铢。马车上虽然没有旗号,但厢板上都印着云氏的徽记,分明是刚从云氏
钱庄驶来。

  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如释重负,这些人家遭了火灾,如果没有生活来源,迟
早会变成流民,成为官府的大患。刚才那户商家以三十贯收地,虽然于法无禁,
但三十贯远不足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正焦头烂额间,突然有人愿意拿出一百贯来
买地,犹如久旱甘霖。一般人家拿五十贯维生,另外五十贯作个小本生意也能支
撑度日,虽然清苦,总好过流离失所。

  那位官员整了整衣物,过来道:「不知云氏哪位管家在此?」

  云苍峰笑呵呵掀开车帘,「草民云苍峰,见过大人。」

  那位官员立刻改容相向,拱手道:「原来是云执事!云执事雪中送炭,可解
了众人的燃眉之急。」

  云苍峰笑道:「这样大手笔,可不是草民做的,我们云氏也佩服得紧。」

  钱庄的汉子从马车上卸下钱铢,在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指点下,一箱箱
堆放整齐。接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大汉扛着一杆旗过来,奋力往地上一扎。长
方形的旗面垂下,朱底黑字,绣着一个「程」字。

  那位官员早听说过建康城的传闻,讶道:「居然是盘江的程少主?」

  随车带来的五张书案一字排开,那位文士文不加点,顷刻写成告示,拿着墨
迹淋漓的文书朗声道:「惊闻横塘罹遇回禄,盘江程氏不胜唏嘘。夫财为民脂,
得之于民施之于民,程氏不才,愿以铢钱百贯购地,遇回禄者由街巷里正、耆老
作保,每户以地契易铜铢十贯、银铢五百枚、金铢二十枚。愿售者三日内来此取
款。」说完,文士将那张素纸贴在一堵残壁上,用朱砂笔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程
字。

  灾民蜂拥而至,由里正作保验明身份,在文契上按下手印,然后拿取铢钱。
一百贯相当于十万铜铢,这些人家平常也极少一次拿到过这样的巨款,一些刚刚
拿到钱的灾民甚至喜极而泣,与刚才凄惨的一幕不啻于天壤之别。

  以铜铢计,将近四千万的真金白银堆积如山,不仅周围观者如堵,连江上往
来的船只也停下来争相顾盼。旁边收地那家顿时冷清下来,中间戴着面纱的小姑
娘远远看着,当吴战威出来打出旗号,那姑娘娇躯突然一颤,和周围的女子低声
说了几句,立刻收拾银铢乘车离开。

  发放铢钱的都是云氏钱庄的老朝奉,虽然巨款在前,人群涌动,却安排得有
条有理,秩序井然。那官员见一场大灾化为无形,不禁满面欢然,客客气气与程
宗扬谈笑几句,说了一些「程少主大名如雷灌耳」、「当日与小侯爷一跳,惊世
骇俗」、「名士风流,自然不拘于礼。哈哈哈」之类的闲话,才告辞离开。

  程宗扬收回目光,一脸苦笑地说:「云老哥,我又孟浪了。」

  云苍峰道:「幸好你没有喊二百贯。不然我们云氏钱庄,连仓库的砖缝都被
你扫空了。」

  程宗扬笑道:「这笔巨款搬出来,云老哥有的肉痛了。」

  云苍峰嘿然笑道:「我有什么肉痛的?云氏钱庄质贷,一向是三分利息。这
两万金铢,程小哥每年要付我们云氏六千的利息,我看这生意还做得过。」

  「三分息?」程宗扬叫道:「你怎么不去抢啊!」

  「抢钱哪有放债来得快?我们云氏一向公平,程小哥若有意,不妨到金钱豹
借贷。那里利息也是三分。只不过是月息。」云苍峰神情自得地说道:「程少主
若是对利息不满,老夫也不勉强,这会儿就让人收拾离开,如何?」

  「奸商啊。」程宗扬懊恼地躺在座椅上。

  「那个小姑娘在看你呢。」小紫说。

  程宗扬弹起身,「谁?」

  「那边发钱的啊。」小紫笑吟吟道:「她眼神好奇怪。」

  「这么大一笔生意被我抢了,心里当然不爽。」程宗扬也不在意,「咦,给
吴大刀递水是咱们家的吧?那个莺儿?哈,吴大刀行啊,这么快可勾搭上了!」

  「大笨瓜!是小魏让她递的水吗?」

  程宗扬长叹一声,「原来是小魏,长得帅还是吃香啊。」

  云苍峰下了车,去看朝奉们发钱。程宗扬依过来,涎着脸道:「喂,你看我
长得帅不帅?」

  小紫笑咪咪说:「别傻了。」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气馁,张开手臂道:「过来抱抱。」

  小紫笑盈盈看着他,然后过来让他抱了一下。

  「死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程宗扬大感意外,只后悔刚才没有抱紧一
点。

  「大笨瓜!」小紫嘲笑道:「好几天没有碰女人了吧?真可怜。」

  程宗扬恼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算算我都熬几个通
宵了?晚上干完活,白天还得出来,吸血鬼都没我惨!」

  「大笨瓜。」小紫眨了眨眼,「我给你一个玩具要不要?」

  程宗扬躺在座上嘟囔道:「把你给我得了。让我赶紧收了你的一魂一魄,免
得整天枕个炸药桶,睡觉都提心吊胆。」

  小紫扯住他的耳朵朝两边拉长,「什么炸药桶?」

  「少管那么多。」程宗扬一摇脑袋,跳起来道:「把纸墨给我拿来!」

  「做什么?」

  「给那个不要脸的死老头写信!」

  「写信干嘛?」

  「要做的多了。第一件事要钱!告诉他建康物价比南荒高一百多倍,咱们早
就揭不开锅了,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再过两天就该上街讨饭了。还有,我得问
问凝羽怎么样了。自从离开南荒,我就过的和尚日子。他送我的什么狗屁婢女?
一点都不听话!摸摸手还推三阻四的!退货!换凝羽来陪我!」

  小紫白了他一眼。

  「哼哼,死丫头,你少给我得瑟。就你这身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连凝羽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小紫皱了皱鼻子,忽然拉住衣襟一分,娇躯一挺,两团雪腻圆乳跃然而出,
显露出傲人的曲线。

  没等自己看清,那死丫头已经掩上衣襟,朝自己作了个鬼脸,跃到车外。

     ***    ***    ***    ***

  镜中映出一张艳丽的面孔。那女子弯眉画得极长,眉心点着一颗鲜艳的梅花
痣,眼上还绘着桃红的眼影,耳上带着一对玉石耳坠,柔软的唇瓣涂着浓艳的胭
脂,色泽殷红。

  她皮肤不再像少女一样青涩,身体每一道曲线都丰腴而柔美,白滑的肌肤像
上等的精美白瓷一样光润。她抚了抚面孔,纤美的指尖涂着鲜红的丹蔻。那些脂
粉都是平常用物,白的极白,红的极红,涂在脸上,有种尘世间俗艳的华丽。

  即使最亲近的人,此时恐怕也认不出镜中这个女子了吧。

  卓云君有些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艳妇,想找回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很快就放弃
了。那个孤标傲世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厚厚的脂粉下。在这里,自己只是一个叫
云云的下等妓女。

  妓女这个词像火一样在心头烫了一下,但自己的感觉几乎已经麻木。

  刚失去真气的那一刻,自己宁肯去死。直到她看到死亡的阴影。绳索在颈中
绞紧,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没有尽头的折磨。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惧怕死
亡。比丧失尊严更惧怕。

  那时她以为自己成了废人,以为自己连一天都熬不过去。可自己不但出乎意
料地熬了过来,甚至还习惯了这种生活。她想起传说中那些被收去法力的仙子,
如何沦为芸芸众生中一个卑微的凡人。

  连仙子都能承受,何况自己呢?毕竟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卑微的活着。

  自己做过最傻的一件事,莫过于自己还想要逃出去。她竟然忘了,自己已经
修为尽失。外面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等待着把自己一口吞下。
她不知道那些人会怎样对付自己,但她知道自己的遭遇会比在这里更可怕百倍。

  那个男子废去自己的武功,以四百个铜铢的价格把自己卖到这里。也许他没
有想到,反而给了自己一个躲避的港湾。

  无法再运用真气的身体脆弱不堪,甚至连一个小童都能轻易杀死自己。

  处在这样的绝境中,自己反而不必睡梦中仍握着剑柄,不用再对力量汲汲以
求,更不用为自己每一个决断负责,担心自己的选择会给同门和追随自己的弟子
带来灾难。

  自己要做的如此简单,只需要讨好主人,她就会给自己带来吃的,用的,为
自己遮风挡雨。自己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点尊严——只要没有人知道自己曾经
的身份,这点尊严又算什么呢?毕竟世上有无数人在作着比自己还要羞耻百倍的
事,而在隔壁就有许多自己的同类。

  她们也在生存,甚至自己还听过到她们的笑声。她们不会知道,那笑声给自
己带来多少憧憬。她们的生活也许并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可怕。

  身体轻轻一动,乳尖传来一阵酥麻。那是乳头磨擦在抹胸上的触感,卓云君
情不自禁地并紧双腿,腹下一阵温热。她想起那只手在自己腹下抚摸的感觉,肉
体仿佛一朵鲜花,在她指下颤抖着一点一点盛开,感觉如此陌生而奇异……

  她们是因为同样的感觉而欢笑吗?

  卓云君想着,一边尝试露出想像中她们的笑容。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乖女儿,在想什么呢?」

  卓云君浑身一颤,玉颊顿时红了起来。那妇人不知何时走到身后,自己竟然
没有听到丝毫声息。

  她双手放在身前,俯下身,柔声道:「女儿见过妈妈,妈妈万福。」

  这种娇柔的声音是那妇人教的,气息从喉中吐出,经过舌尖发出声来,有种
娇滴滴的柔媚韵味。

  那妇人粗糙的手掌托起自己的下巴,嗤笑道:「面孔这么红,是不是想妈妈
了?」

  卓云君柔声道:「是。妈妈。」

  放弃尊严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困难,自己甚至能做得更好。

  那妇人满意地笑道:「今晚可是你的好日子。看妈妈给你带的礼物,喜不喜
欢?」

  那妇人把一只木匣放在榻上。

  她扬脸朝妇人娇媚的一笑,然后捧起森匣,小心地打开匣盖,一股檀香扑面
而来。

  匣内放着一根长长的物体,那根物体长近七寸,直径超过一寸,粗圆的棒身
一手只能勉强握住。棒身是用上等的白檀木制成,顶端鼓起,呈现出粗大的圆锥
形状。

  那妇人一边笑嘻嘻看着她的表情,一边摇着蒲扇道:「乖女儿,知道这是什
么东西么?」

  在那人的注视下,自己每一丝微小的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尽力笑着,
娇声道:「回妈妈,这是男人的阳物。」

  那妇人越发高兴,「乖女儿,知道今晚的日子么?」

  当然知道。就像刻在心头一样清晰。她扬起脸,含笑说:「妈妈怕女儿不懂
事,今晚特意扮作客人,来嫖女儿。」她听到自己用讨好和献媚的口气说:「多
谢妈妈教诲,妈妈辛苦。」

  那妇人果然高兴的笑了起来,「好乖的女儿,小嘴真是又乖又甜。」

  她心里泛起一阵微微的喜悦,要讨好这个妇人并不难。只要自己乖一点,让
她高兴,就能很快得到相应的回馈。

  果然,那妇人没有再动那根门闩。她摇着蒲扇和颜悦色地说道:「乖女儿,
把衣裳除了吧。」

  她顺从地解下抹胸,露出赤裸的玉体,然后挺身耸起雪嫩的双乳,娇声道:
「请妈妈指点。」

  那妇人笑咪咪伸出手,抓住自己柔腻的雪乳,在胸前揉捏。乳肉被她手指一
碰,迅速变得火热。乳头在她手掌中硬硬翘起,来回磨擦,一波一波的酥麻感从
乳尖一直传递到身体每个细小的部位,身子禁不住战栗。

  「小娼妇。」那妇人笑骂道:「奶头鼓这么高,是不是又浪了?」

  「妈妈教训的是,女儿奶子本来就淫浪。被妈妈一碰,就禁不住发抖……」

  那妇人忽然捏住她的乳房,往前一推。卓云君仰面倒在榻上,她立刻明白过
来,连忙抬起雪臀,含笑将那条窄小的亵裤褪到臀下,然后提起脚尖,把褪下的
亵裤放在一旁。

  在绽露出自己最后的秘境前,她本能地迟疑了一下,但紧接着,那点仅存的
羞耻消失无踪,她也随之放弃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镜中那个美艳的妇人张开双腿,将自己鲜美的秘处绽露在烛光下,娇媚地说
道:「这是女儿的浪穴,请妈妈指点。」

  这是值得庆幸的一刻,直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激怒这个易变的妇人,引来她
的痛打。

  美妇熟艳的胴体又白又滑,映出迷人的肤光。在她白玉般的腿间,显露出一
只紧凑的阴户,阴阜上弯长的耻毛又黑又亮,柔顺地朝两边分开,耻毛下的肌肤
像凝脂一样白腻,饱满而滑嫩的阴唇合在一起,白美的微微鼓起,中间一条细细
的肉缝,在灯光下发出柔艳的红腻光泽,宛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精美绝伦。

  让她失望的是,那妇人虽然面带喜色,却没有动容,对自己从未示人的美穴
并没有流露出惊艳的表情,似乎自己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寻常女人——可现在的
自己不正是一个寻常女人?

  因此当那妇人伸出手时,她讨好地把双腿张得更开,把秘处整个绽露出来。

  那妇人手指伸出滑腻的肉缝,带来一阵熟悉的战栗感。她能感觉到自己下身
早已变得湿润,那只粗糙的指尖带着微湿的水痕,在肉缝间滑动。然后手指朝两
边一张,将自己密闭的阴唇翻开。

  羞耻中,她看到那妇人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己娇艳的
阴户第一次毫无遮掩地敞露出来,翻开的阴唇间,娇嫩的蜜肉红腻欲滴,在烛光
下艳光四射。

  从那妇人的目光中,卓云君第一次知道自己女性的肉体有多么诱人,就像一
件第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奇珍。

  「啊……」

  那只娇艳的美穴在那妇人抚弄下很快被淫水湿透,在玉股间颤微微抖动着。
卓云君心神全部被滑动的指尖所占据,肉体像鲜花一样绽开,每一个细小的触感
都让自己战栗不已。

  那妇人拔出手指,将淫液戏谑地甩在她火热的面孔上,「乖女儿,起来吧。
莫忘了妈妈教你的。」

  镜中的艳女撑起身体,在榻旁躺下,然后从木匣中取出那支木制淫具。白檀
木棒底端还连着一块皮革,黑色的皮面又光又亮,朝两侧延伸开来,形成一条长
长的腰带。

  她圆润的雪臀依在竹榻旁,两条白美的玉腿朝两边张开,含笑拿起木棒,将
木制的龟头顶在湿淋淋的秘处,然后拉住皮革两端,在腿间张开,娇声道:「请
妈妈移步。」

  小紫笑盈盈走上前去,看着那个美艳的妇人赤条条依在榻上,一边将木制淫
具放在秘处,一边将嵌着木棒的皮革放到自己腹下,两手绕到自己腰后,把皮革
系带一一系紧。

  她把假阳具夹在穴中,再来绑系,动作不仅吃力,而且皮革的动作不可避免
地传递到棒身上,随着她手指的动作,白檀木棒在上柔艳的蜜穴中一动一动,使
得她身子不住轻颤。这边小紫还不时故意挺动小腹,在她湿腻的艳穴中戳弄。卓
云君玉脸飞红,动作也变得断断续续,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花了一盏茶时间才勉
强绑好。

  卓云君玉腿大张,蜜穴中塞着一根粗大的白色木棒,下体早已被逗弄得淫水
淋漓。

  那妇人晃了晃淫具,嘲笑道:「浪蹄子,忘了怎么说吗?」

  她唇角的笑容略显僵硬,用微颤的声音道:「能让女儿来伺候妈妈,是女儿
的福气。女儿是第一次接客,有不对的地方,请妈妈指点……」

  「把屁股再抬起来些。」

  她臀部刚一抬起,那妇人身体一挺,木棒又粗又硬的顶端挤进穴口,一阵撕
裂般的痛意传来,顿时花容失色。

  那妇人奚落道:「又不是未开封的黄花闺女,你这年纪连孩子都生得了,还
作什么模样?」

  说着小紫身体用力一挺,粗大的木棒捅进湿淋淋的蜜穴,将红腻的穴口挤得
鼓起。

  卓云君发红的面孔一瞬间血色全无,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牙齿猛地咬紧,接
着双腿触电般一抖,向中间合拢,一手情不自禁地伸到腹下,试图抓住那支凶狠
的淫具。

  小紫按住她的膝盖,迫使她双腿张开,挺起淫具,挤进卓云君体内。

  白檀木的棒身挤在蜜穴,在红腻的蜜肉中越进越深,那只艳若桃李的美穴被
顶得凹陷,柔滑的蜜肉不住抽动。

  片刻后,一股殷红的血迹忽然从蜜肉溢出,沾染在粗大的木棒上。

  小紫身体微退,拔出淫具。白檀木棒没在穴中的部分,已经被鲜血染红。她
挑起眉梢,「这是什么?」

  卓云君额头渗出冷汗,艳红的唇角抽动片刻,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只是颤声
道:「回……妈妈……女儿……女儿落红了。」

  话声方落,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人,或是什么硬物重重碰磕
到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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