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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近战

  重新编伍的州府兵终于开始行动,放了两枝弩箭测试距离之后,盾手首先从
林中出来,接着是弩手。他们手持上好弩矢的蹶张弩,在盾手保护下缓慢地朝木
垒逼近。

  木垒后,萧府两名护卫从马背上拖下两只草袋,挥刀割开,「哗啦」一声,
里面装满的箭枝散落出来。那些护卫本来是陪主子打猎散心,又不是拚命来的,
带两匣箭就足够了。刚才对射已经耗去不少,剩下的每人不过四五枝。眼看突然
间多了两三千枝利箭,不禁欢声雷动。

  吴战威一刀砍到土中,凶巴巴道:「别乱抢!大伙自己掂掂份量,够数的过
来每人拿十枝!射艺不精的趁早一边去!」

  众护卫认得他是程少主两名贴身护卫之一,那把刀看起来也很能打的样子,
谁也不敢逞强。四十多名射箭的好手过来拿了箭,萧五带着二十余人分别守在木
垒两翼,剩下的沿着木垒散开。

  吴三桂没有自己的角弓,而是拿了张白桦弓,叫道:「使弓的爷儿们!别让
那些玩弩的孙子靠近!听我号令!弦!」

  众人挽弓,将箭枝扣在弦上。

  「望!」

  来自各家的护卫同时举弓,瞄向对面的州府兵,弓弦拉成满月。

  吴三桂紧盯着州府兵脚步的移动,忽然大喝一声,「灭!」

  二十余支羽箭呼啸而出,州府兵停下脚步,用盾牌护住身体。两军对射时,
精度还在其次,主要靠箭枝的密集度覆盖敌军,造成杀伤。这二十余支羽箭在偌
大的战场中,显得毫不起眼。

  但区别在于,这些护卫都是善射的江湖好手。他们与州府兵的差别,好比健
将级射击运动员与警察的差别。除了被盾牌挡住的几支,二十余支羽箭倒有一半
准确射中目标。而吴三桂的一箭,直接将弩手的指挥官送入地府。

  失去指挥的弩手混乱了一下,随即匆忙放出弩箭。弩矢呼啸着飞来,将木垒
射得木屑纷飞,却没有命中任何有价值的目标。在没有指挥官命令的情形下,弩
手纷纷放下弩机,用脚踏住弩臂匆忙上弦。

  萧遥逸刚才少说了一点,弩机装填时间比弓箭更长。即使一个训练有素的弩
手,在战场上发射两弩的时间,也足够对手放出三箭。那些弩手刚装到一半,第
二轮羽箭便从木垒后飞出。

  州府兵的将领大声下令,命令后面的盾手迅速向前,保护缺乏防护的弩手。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很快这些士卒就为此付出代价。

  萧五布置的木垒是是偃月形,两翼前出,州府兵的弩手一踏进空地,就处于
三面受敌的境地。刚才他一直没有动手,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侧后方的盾手前移,使弩手侧面暴露出来。木垒两翼同时伸出十余张弯弓,
以近乎百分百的准确率,射倒了近二十名弩手。

  弩手抛下装填了一半的蹶张弩,拚命逃入林中,随即又遭到第三轮羽箭的袭
击。这一次伤亡率更高。一百多名弩手,在三轮射击中丢下近二十具尸体,付出
了半数受伤的代价。

  徐敖摸摸肘下的虎符,手心里满是汗水。主人给他下的命令,只是擒杀萧遥
逸,好尽快消除禁军的威胁。谁知道这竖子如此奸滑,竟然把几个世家都拉了进
来。如果失手,自己一死还是小事,破坏了主人的大计,那就百死莫赎了。

  州府兵重新整顿后,再次发动攻势。他们换上两排盾手,与近战军士一同排
列成密集队型,朝木垒靠近。为了保持阵型的严密,士卒们走得极慢,这使他们
穿过空地的时间变得更长。

  失去弩手的威胁,那些被金钱鼓动的护卫汉子索性半身露出木垒,一个个弯
弓搭箭,朝盾牌的空隙射击。不时有甲士中箭倒下,阻碍了阵列的移动,导致州
府兵行动更加缓慢。不过这支将近三百人战阵还是顶住箭雨,越过五十步距离,
离木垒越来越近。

  吴三桂扔下弯弓,绰矛跃上马背,叫道:「儿郎们!踏碎这些孬货的龟壳!
冲啊!」

  护卫们轰然叫好,五十多名汉子提刀上马,随着吴三桂从木垒的缺口闯出。
五十步的距离,坐骑一个冲刺就到跟前,州府兵的矛手匆忙从盾牌后挺起长矛,
抵挡骑手冲锋。

  吴三桂一马当先,举矛将一面盾牌击得粉碎,盾手的军士重重向后倒去,口
中鲜血狂喷。后面五十多骑奔腾而至,跟随领头的吴三桂,将州府兵严密的阵列
硬生生撞碎一角。

  军士和护卫双方狂呼接战,鲜血横飞,护卫的坐骑一匹匹被长矛戳倒,州府
兵的士卒也被利矛长刀接连斩杀。

  短短一刻钟的交锋,双方都伤亡惨重。一半护卫的坐骑都被刺死,十余人带
伤,州府兵的伤亡更加惨重。但先退却的还是那些护卫,金钱虽然诱人,总要有
命去花。看到州府兵主阵依然坚守,剩下的护卫纷纷驰回。若不是吴三桂两次回
马踏阵,阻挡州府兵的追击,这些溃散的护卫只怕一多半都回不到木垒。

  吴三桂浑身是血地驰回木垒,程宗扬接过他的长矛,说道:「至于吗?脸色
这么难看?」

  吴三桂一脸不服气,狠狠啐了一口道:「要是我练的兵,刚才那一冲,就能
把州府兵的乌龟阵从中间冲开。别看他们有三百多人,遇上我骑兵全是白饶!不
留下他们一百多条人命,我吴字倒着写!这帮孬种——我呸!」

  程宗扬道:「行了,都知道是乌合之众了,能打成这样就不错。」

  虽然击退了护卫骑手的进攻,州府兵也无力再战,带着死伤的军士缓缓向后
退却。

  萧遥逸倚马笑道:「吴三爷,以前也在军中混过?」

  程宗扬抢先道:「那当然,十几年前我派长伯和会之出去学过军事。要不怎
么能在南荒立足?」

  「十几年前?」萧遥逸调侃道:「圣人兄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眼光,果然是
圣质天成啊。我看吴三爷的布阵,莫非是在皇图天策府学的?」

  吴三桂老老实实道:「小的没这福气,只不过在边军待过几年。」

  萧遥逸眼睛一亮,「西边还是北边的?」

  「徐小子又动手了!」程宗扬打断他们的交谈,「这回是骑兵。喂,水师还
有骑兵?」

  萧遥逸眯着眼观察对面的军士,一边道:「石头城大营几万人,几百骑总能
凑的出来。」他按住佩剑,「能不能顶得住,就看这一铺了!」

  州府兵一百余骑在林中列阵,然后同时冲出,步卒紧跟其后。那些骑手乘的
都是军中健马,坐骑身高腿长,几个呼吸就掠过战场,木垒后的弓手只放出一两
箭,骑兵便杀到面前。

  「兄弟们!拼啊!」

  护卫们吼叫着起身,依靠木垒的防护,伸出长矛,不过他们没有受过训练,
仓促中一多半都是刺向马匹。最前面几名骑兵同时一拉缰绳,马匹跃起,包着蹄
铁的马蹄跨过半人高的木垒,冲进阵后。

  吴三桂立在垒上,长矛左挥右舞,将马上的骑兵刺下马来,一连吼道:「往
前看!握紧矛!杀!」

  萧遥逸叫道:「五千银铢在这儿呢!来啊!」

  那几名骑兵杀散护卫,迳直朝萧遥逸奔来。

  程宗扬回头看着萧遥逸,咬牙道:「死狐狸!你躲我后面干嘛!」

  萧遥逸拉住程宗扬的衣袖,惨叫道:「程兄救命啊……」

  「我干!你把人叫来,让我上去拚命!」

  萧遥逸挤了挤眼,「这可是程兄立威的好机会。」说着一把将程宗扬推了过
去。

  立足未稳,一骑就冲到面前,尺许长的槊锋寒光凛冽,朝自己胸口刺来。

  程宗扬展臂拔刀,双刀交叉,「卡」的架住槊锋。那槊有一丈多长,槊杆是
用一整根枣木制成,前细后粗,骑手握的槊把足有铁罐可乐粗细,打磨得滑不溜
手。程宗扬双臂一震,就知道自己挡不住骑手连人带马的冲势。他左刀拚力抵住
长槊,旋身将槊杆挡在背后,向前一步跨出,右刀旋风般挥起,将骑手握槊的手
臂齐齐斩下。

  萧遥逸双手拢在嘴边,高声叫道:「程,兄,好,刀,法!」

  叫声让程宗扬背后汗毛直竖,一刀将骑手劈下马背,吼道:「死狐狸!再叫
我先砍死你!」

  又一名骑兵冲来,程宗扬眯起眼睛,太阳穴上的伤痕不停跳动,丹田气轮疾
转,在骑兵举槊的刹那,挥刀斜劈。

  「铛」的一声,槊锋被钢刀劈得歪斜。程宗扬一招饿虎吞羊,双刀齐出,将
骑手砍翻在地。

  萧遥逸果然没有再叫。这小狐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程宗扬回头看
时,只见萧遥逸两手伸出齐齐挑出大拇指,然后又夸张地朝山丘上的世家子弟招
手,用口型叫道:「太,好,啦……」

  两骑同时奔来,程宗扬二话不说,提刀就走。但萧遥逸比他逃得更快,手脚
并用蹿到山丘上。

  张少煌叫道:「程兄!我来助你!」

  萧遥逸大声嚷道:「弟兄们,一起帮程哥哥一把!」

  几个带弓的子弟纷纷举弓,朝程宗扬身后的追骑射去,连石胖子也拍着车窗
大叫:「程哥!杀了他们!」

  人家都这么帮忙了,自己脸皮再厚也不好就这么撒腿逃上去。程宗扬只好转
过身,提刀横在胸前,一边在心里狂骂那只小狐狸。

  两骑越奔越近,丈许的长槊并排举起,槊锋直逼胸口。程宗扬深吸一口气,
一招虎战八方,双刀瞬息间在身体前后左右劈出八刀,将两杆长槊同时荡开。

  一声惨叫响起,左边骑手肩头中箭。张少煌终于找到自己的箭,三翼六棱的
箭头撕开皮甲,仿佛苍狼的利齿咬在骑手肩上,凶猛地吸食鲜血。

  程宗扬翻过手腕,左手刀背压住一杆长槊,右刀手起刀落,将一握粗的槊杆
劈成两截。马背上的骑手身手不凡,长槊断落的同时已经拔刀在手,马刀斜劈下
来,在程宗扬刀锋上溅出一缕火花。

  那骑手籍着马匹的冲势,力量极大,程宗扬手臂发麻,接连退了几步,才找
到一个破绽,刀锋劈开骑手的战甲,在他胸口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

  背后忽然一痛,却是那个中箭的骑兵单手握槊,槊锋刺进自己肩头。程宗扬
反手握住槊锋,被推得栽倒在地。眼看冰冷的槊锋就要透肩而过。一个身影鬼魅
般闪出,带钩的长刀钩住骑兵的手臂,将他手臂的血肉、筋腱一并撕开。

  洒落的血雨中,萧五横过身,一脚将骑兵蹬下马背,然后扶起程宗扬,爬上
山丘。

  「嘶……」程宗扬咬紧牙关,从齿缝中吸着凉气。

  「程兄!怎么样!要不要紧?」

  那帮世家子弟一蜂窝围过来,争相询问。

  「石胖子!还不滚下来!」桓歆把石超拽下马车。

  接着自己被送到一张香喷喷的锦垫上。肩后的衣物被人割开,温热的血液顺
肩流淌。

  众人伤药都带了许多,这会儿毫不吝啬地往程宗扬肩背的伤口猛倒。周围嘈
杂的声响乱轰轰闹成一片,张少煌暴跳道:「把柄那厮脑袋割下来!爷要灭他满
门!」

  石超道:「阿弥陀佛!陀佛!陀佛佛……」

  忽然有个声音带着哭腔道:「程兄!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程宗扬顿时怒火中烧,吼道:「死狐狸!你给我滚!」

  萧五道:「诸位爷,让程少主歇歇。」

  石超连忙道:「对!对!你们几个小心伺候!程哥掉根毛,我就把你们脑袋
都砍了!」

  身边终于安静下来,额角的炙痛仍不断传来。程宗扬慢慢调匀呼吸,这次伤
口比以前的都要严重,槊锋直刺进去,幸好自己握住槊锋,才没有被刺穿肩胛,
但伤口深及寸许,血肉模糊,看上去也足够骇人。

  几双柔滑的手掌伸来,帮他解开衣物。程宗扬一怔,才意识到这是石超的马
车,里面都是他的侍姬,连忙道:「这就不用了吧?」

  萧五木着脸道:「程少主,衣裳都破了,你得换换。有金谷园的女人伺候,
少主只管歇着。」说着吩咐道:「少主受的是金创,你们几个,小心帮少主揉摩
活血。」

  程宗扬趴在锦垫上,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痛得呲牙咧嘴,「萧五!你少煽风
点火!」

  萧五咧了咧嘴,「温柔乡是英雄家。少主尽管歇着。」

  他在程宗扬肩上推拿几下,止住血,一边利落地敷好药,指点那些侍姬将伤
口包扎起来,一边道:「那些州府兵被吴三爷打退,锐气已折,下面的事就不用
程爷操心了。」

  山丘下的木垒虽然是草草堆建,但在没有重兵器的州府兵面前,足以成为他
们无法逾越的天堑。攻垒时,州府兵无法再保持阵型,那些护卫的好武艺正派上
用场。尤其是萧府的护卫,几乎顶住的州府兵一半的攻势。在损失近三十人后,
州府兵终于丧失锐气,开始退却。

  徐敖神情越来越严峻,从峪口打到这里,州府兵已经伤亡一百余人,一般军
队伤亡率在十分之一以下就开始军心动摇,极少有军队能够承担三分之一伤亡,
这些军士虽然是石头城大营的精锐,在付出六分之一的伤亡之后,也无可避免的
士气大挫。尤其是那道木垒,在找不到破解的方法之前,再勇敢的战士也不肯去
白白送死。

  吴三桂已经使断了两根长矛,这会儿提着吴战威的大刀,守在木垒中间。吴
战威腿还没有好利索,刚才抵挡骑兵冲锋时,砍倒两名骑兵,自己也被马蹄狠狠
踢了个跟头,不得不退到丘后。

  近二百名护卫这时战死二十余人,伤重无法战斗的也有数十人。不过接连打
退州府兵两次进攻,这些汉子都士气大振,兵士们来不及抢回的尸体都被他们砍
了首级,等着领赏。

  吴三桂目光不逊于萧五,同样看出州府兵锐气已折,短时间内无力再战。如
果这时乘一匹快马从丘上绕过战场,吴三桂有五成把握能闯出峪口,到建康城报
信。

  「程爷受了伤。」

  萧五一句话没说完,吴三桂就跳了起来。

  「不妨。」萧五拉住他,「程爷中槊的时候握住槊锋,没有伤及筋脉,只要
养几天便好了。」

  吴三桂还不放心,朝丘上叫道:「大哥!怎么样?」

  吴战威朝他比了个手势,让他安心,吴三桂这才松了口气。

  萧五拨了拨地上的浮土,画出木垒和州府兵的位置,说道:「此处州府兵还
剩四百多,峪口有二百。刚才咱们打退他们两次,这些残军已经失了锐气。」

  吴三桂接口道:「刚下过雨,林子还湿着,不怕他们火攻。」

  「没错。」萧五一乐,「但待在这儿挨打,吴爷能忍得住?」

  吴三桂点点头,「咱们马多,冲一把是个好主意。就是这些护卫太孬种,恐
怕没这个胆量。」

  「人不用太多。」萧五道:「挑十几个好手,从侧面绕到他们背后,远远放
几箭,只要他们一乱,吴爷就从正面攻过来。两边夹击,说不定还能胜一场。」

  吴三桂指着峪口的位置道:「连这里一起打!你守垒,我带人去!有机会就
往外闯!」

  两人都是打过仗的,细节一提就透,彼此越说越投机,也不用废话。萧五拍
了拍手,「程少主手下竟然有吴爷这样的人才!好!我来守垒!」

  忽然对面传来一声低吼。萧五和吴三桂同时起身,只见一个身影从对面林中
缓缓走出。

  那汉子没有披甲,只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他身材虽然强壮,但腰背微微
佝偻,在猛士如林的州府兵精锐中并不起眼。

  那汉子走出密林,然后一挺身,身形铁塔般挺直,仿佛换了个人般,刹那间
变得高大威猛,霸气毕露。他带着一顶兜帽,野兽般的下颌生满钢丝般浓密的络
腮胡子,浑身肌肉像岩石一块块隆起。

  「峪口的生力军?」萧五道。

  「没有看到旗号移动……妈的!」吴三桂叫道:「他要自己冲垒?」

  那大汉大吼一声,然后挺起身,一步便跨出丈许,以疾逾奔马的速度朝木垒
冲来,身形越来越快。

  吴三桂弯弓搭箭,箭矢流星般射出。那大汉身体一纵,箭矢落在砍伐过的木
桩上,箭羽不住颤动。护卫们纷纷放箭,却没有一支射中。

  吴三桂提刀跃上木垒,叫道:「兀那汉子!留下姓名!」

  那大汉恍若未闻,几个纵跃已经掠到垒前。

  吴三桂暴喝一声,长刀挥出。

  那汉子抬起头,兜帽下血红的双眼瞳孔微微收缩,露出恶毒的神情,然后从
齿缝中挤出一个字——

  「死!」


              第九章  伏流

  大汉双手一抖,一只西瓜大的流星锤从腰后飞出。「篷」的一声巨响,将两
层树干并起的木垒击出一个六尺宽的缺口,垒后一名护卫来不及闪避,被折断的
树木击中,顿时胸骨尽碎,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木屑纷飞中,吴三桂腾身而起,人刀合一,大吼着朝大汉头顶劈去。

  「呼」的一声锐响,流星锤呼啸着从大汉肘后翻起,重重砸在刀上。再锋利
的刀也经不起这样的重锤猛砸,吴三桂手腕微翻,避开锋刃,长刀仍像被击碎一
样发出震耳的响声。

  「死!」那大汉嘶声吼道。

  流星锤猛地横击,将一名护卫连人带盾砸到树上,破碎的骨骼和血肉同时飞
溅。

  萧五揉身上前,带钩的双刀蝴蝶般飞起。他身手稳胜吴战威一筹,在护卫中
是数得上的好手,但那大汉流星锤盘旋飞舞,不时破开刀网,将旁边的护卫接连
轰杀。

  萧五额头大汗淋漓,忽然叫道:「你是谁!你是谁!」

  大汉狞然一笑。

  「死!」

  流星锤呼啸而出,砸中萧五的钩刀,萧五双刀同时折断,断裂的刀身被流星
锤撞到胸口,身体横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几个锦衣丽服的美姬跪在旁边,肌肤间浓香四溢,柔滑如玉的手掌在身上游
走揉摩,身体仿佛飘在云端,几乎忘了痛楚。

  程宗扬舒服地闭上眼。忽然山丘下传来一声巨响,他顿时惊醒过来,连忙抬
起身,攀住车窗,朝外看去。

  张少煌等人都张大嘴巴,脸色呆滞,望着下面的木垒。

  抵御了数百军士猛攻的木垒此时像纸扎一样被砸出六七处缺口,十余名护卫
尸横就地。萧五背依一棵大树,面如金纸,不断呕出鲜血,六名出身星月湖的好
手两死一伤,剩下三人都守在丘下。只有吴三桂还在拚死搏杀。

  那大汉流星锤沾满血肉,眼神犹如噬血的饿狼,旁边那些平常如狼似虎的护
卫这时都露出恐惧的神情,被他眼神一扫,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萧遥逸双眼紧盯着那名大汉,一手缓缓伸到袖内。程宗扬知道他袖里藏着龙
牙锥,事到如今,这小狐狸也顾不上暴露身份,要被迫出手了。

  「叮」的一声,吴三桂长刀脱手而出。

  那大汉流星锤如影随形,朝他背后袭来。吴三桂一个筋斗,避开流星锤,双
脚落在地上,接着沉腰坐马,长吸一口气,左臂挥出,迎向那大汉的流星锤。

  「死狐狸!」程宗扬大叫一声。

  萧遥逸身体一动,然后又停下来,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吴三桂手臂击在流星锤上,发出金铁般的声音。那样大汉瞳孔微微一缩,然
后手掌张开,抓住飞射回来的流星锤。

  萧遥逸眼角抽动了一下,「大力金刚臂……贵属可真好功夫。」

  大汉瞳孔缩紧,似乎要看穿面前的对手一样,然后嘶哑着喉咙道:「大力金
刚臂?你、是、谁?」

  吴三桂道:「盘江程氏护卫!吴长伯!」

  那大汉想了一会儿,「不、认、识。」

  说着他大手一推,掷出流星锤。吴三桂双臂开阖,硬砸硬挡,将流星锤的攻
势尽数接下。

  「好身手。」萧遥逸赞道:「程兄这名护卫,至少是五级的修为!做个寨主
绰绰有余。」

  程宗扬趴在车窗上道:「大力金刚臂很厉害吗?」

  「能把血肉练得坚逾金石,程兄觉得呢?」

  「不是吧?我看他是套了铁护臂。」程宗扬看了片刻,「喂,小狐狸,长伯
能赢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长伯血战两场,最多还能撑一盏茶的工夫。」

  程宗扬咬牙压低声音,「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萧遥逸苦笑道:「没想到徐小子手里还有这样的高手……」

  萧遥逸一直掩藏自己出身星月湖的真实身份,他少年便回到建康,整日以纨
裤子弟的面目示人,即使那些世家子弟,也只知道他喜好声色犬马,至于身手,
在公子哥里算挑头的,仅此而已。如果此时当着众人的面显露出真实功夫,立刻
就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情形已经不容他再留手,一旦吴三桂落败,州府兵士气大
振,己方立刻要一败涂地。

  萧遥逸挽住袖中的龙牙锥,正待出手,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惨叫。

  「峪口!」萧遥逸大叫道。

  鹰愁峪口,近百名州府兵溃散过来,接着一群穿着黑色甲衣的军士从峪口涌
入。他们有条不紊地举弩放箭,将奔逃的州府兵一一射杀。

  「禁军!是禁军!」看到军士的衣甲,丘上的世家子弟们顿时狂叫起来。绝
处逢生,有些甚至喜极而泣。

  萧遥逸喜悦的神情一闪而逝,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不对!不是禁军!」

  是不是禁军,这小子最清楚不过,周围人欢叫雀跃,程宗扬却与萧遥逸相顾
骇然,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又是何方神圣?

  徐敖身边的州府兵开始混乱起来,徐敖大叫道:「乌狼!先杀散后面的!」

  那大汉与吴三桂交手稳居上风,流星锤一摆,向后退去。吴三桂无力追击,
一屁股坐在地上,衣袖渗出斑斑血迹。

  「戒备!」萧遥逸叫道:「休要放他们过来!」

  萧五和吴三桂受伤难起,众护卫被乌狼一番冲杀,死伤狼藉,剩下都逃到一
边。萧遥逸情急之下,正要奔下去约束护卫,程宗扬突然大叫一声。

  萧遥逸回过头,只见程宗扬一手指着远处,似乎认出了某个人。

  「小魏?」萧遥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认出那个年轻人。

  程宗扬看的却是旁边那个钢铁般的汉子。

  易彪!

     ***    ***    ***    ***

  徐敖脸上毫无血色,颤抖着手拔出佩剑,放在颈下。那大汉站在他身旁,神
情冷漠,没有丝毫劝阻或帮忙的意思。

  徐敖带来的两营州府兵已经彻底溃败,那些禁军丝毫不留活口,像狼群一样
将溃散的州府兵尽数斩杀。

  徐敖手抖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自尽,最后手一松,佩剑掉落下来。

  他如梦初醒般说道:「走!我们快走!有你我还能冲出去!」

  那大汉冷笑一声,收起流星锤,一把将徐敖挟到腋下,飞身攀上山崖。

  「嗖!」一支利箭凭空飞出,乌狼凭空滑出尺许,避开要害,仍被箭枝射中
肩背,乌狼身体微微一沉,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攀上山崖。

  萧遥逸放下弓,这一箭虽然没能取他性命,但三翼六棱的箭头也够他受的。

  吴战威一瘸一拐地奔过来,与易彪抱在一起,两人咧开大嘴,握起拳头,朝
彼此胸口打着,大笑不已。

  一个文士缓步过来,斯斯文文向程宗扬施了一礼,「公子。」

  程宗扬笑道:「林兄,好久不见!」

  「一去数日,如别经年。」林清浦微笑道:「公子连日来声名雀起,在下于
他乡亦有耳闻。」

  程宗扬苦笑道:「多半不是什么好名声。小侯爷,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
是影月宗高徒,林清浦。」

  萧遥逸微笑道:「你们是北府兵吧?怎么想起来要扮作禁军?」

  林清浦一惊,程宗扬道:「别担心,都是自己人。」

  林清浦镇定下来,从容道:「敢问小侯爷,我们哪里露出破绽?」

  「破绽倒没有。只不过面生得紧。」萧遥逸笑嘻嘻道:「八千禁军,我能叫
出一半人的名字来。」

  程宗扬道:「你就听他吹吧。」说着他扭头说道:「石胖子,你都听到了,
烂到肚子里好吧?」

  石超过来想寒意喧几句,却听到临川王手下的北府兵伪装禁军——边军不奉
诏入京,等同谋反。刚逃过一劫,又撞上一场更危险的漩涡中,顿时吓得脸都白
了,听程宗扬这么说,急忙点头。

  萧遥逸似笑非笑地望着林清浦,说道:「王爷对建康朝局也有兴趣?」

  林清浦轻飘飘道:「这是陛下家事。」

  萧遥逸笑道:「连王家都敢说『王与马,共天下』,司马家没这么大吧?」

  程宗扬叹了口气,「两位先别针锋相对。万事都可以商量,林兄,先说说你
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清浦也不隐瞒,「在下回临川面见王爷,禀告程兄所见。王爷心系陛下安
危,不顾非议,命易将军率北府兵精锐星夜赶赴建康,准备一旦有变,立即树帜
勤王。」

  萧遥逸点头道:「好主意,扮做禁军正好混进宫内,先趁乱弑君,然后临川
王继位平叛,清除异己就名正言顺了。」

  林清浦微微一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王爷不过但尽人事,造化如何,
各凭天命而已。」

  程宗扬拦住萧遥逸,「小魏出去遇到你们?」

  「正是。听说公子遇险,易将军立刻拔营,为了避免惊动峪口的州府兵,走
得慢了些,所幸没有来得太晚。」

  程宗扬对萧遥逸道:「这是我在南荒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你别把脸拉那么长
好不好?」

  萧遥逸摸着下巴道:「多了这个变数,我也很为难。」

  林清浦道:「陛下已不能理政,论亲论贵,除临川王外,又有何人?」

  「你想拉拢我?」萧遥逸笑嘻嘻道:「这主意不坏。要没有我们这些世家支
持,你们那位临川王也未必能坐安稳。程兄说得好,万事都有商量。吴越世仇,
同舟尚且共济,何况临川王除了故作精明以外,没有其他大毛病,这事咱们再商
量吧。」

  萧遥逸这番似正似谐,又捧又贬,林清浦招架不住,只好苦笑道:「小侯爷
明辩过人,令在下刮目相看。」

  萧遥逸懒洋洋道:「你还是别刮目了。今天这事,我先替你们遮掩了吧。张
侯爷!」萧遥逸笑着高声道:「来见见这位禁军的林参军!」

     ***    ***    ***    ***

  鹰愁峪一战,来袭的州府兵无一幸存,八百余人尽数被斩杀灭口。看着眼前
幽静的山林变成屠场,程宗扬一手抚着额角,微微皱起眉头。

  萧遥逸提着马鞭道:「自古以来,叛乱都是杀的人头滚滚。这些人能葬身山
谷,不用株连九族,已经是运气了。若这一场赢的是他们,就该我们这些人引颈
就戮了。胜负既分,圣人兄何必兴此妇人之仁?」

  「行了,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

  桓歆纵马驰回丘上,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公子亲手射杀六名逆贼!比张侯
爷还多了一个!」

  那些世家子弟只知道来援的是禁军,对易彪等人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州府
兵溃败后,这些人也一扫刚才的惧色,带着随从兴致勃勃地打起了落水狗。

  萧遥逸嘻笑道:「桓老三,别太得意了。徐敖那小子逃了。」

  桓歆重重哼了一声,「姓徐的敢造反,真是活腻了。这事我跟他没完!」

  桓、谢等人拣回性命,又露出眼高于顶的傲态,一个个自重身份,对赶来救
援的「禁军」爱理不理,倒省了自己解释的力气。程宗扬与易彪低声谈了片刻,
又叫过吴三桂,吩咐几句,便与众人一同返回建康。

  赶到建康已是深夜,除程宗扬和石超,众人都住在世家贵族聚居的乌衣巷和
东郊两处。今日一同出生入死,感情分外不同,分手时都有些依依不舍。尤其程
宗扬在山丘下受伤,诸人多少都有些歉意。张少煌、桓歆等人一一过来话别,约
好改日前来探望,这才离开。

  最后只剩石超哭丧着脸,拉着程宗扬不肯松手。他手下伤亡最惨重,五十名
护卫一半埋骨鹰愁峪,剩下的人人带伤,路上再撞到什么意外,连自保的力量都
没有。

  程宗扬知道他是今天受惊过甚,心中胆怯,但自己受了伤,不可能把他送到
金谷园,吴三桂又派去办事,只好吩咐吴战威,「老吴,你把石少主送回去。」
说着拍了拍石超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这是我的贴身兄弟,吴长伯还得向
他叫哥,有他在,保你没事。」

  吴战威只是被马蹄踏伤,休养一路已经能走动。他与易彪交情深厚,今日遇
见,本来不舍得分手,但这个粗人也知道事情紧要。吴三桂奉了程宗扬的命令,
与易彪率领的州府兵一同离开,他便与小魏护送程宗扬回来。听到吩咐,他答应
一声,打马过去,粗声大气地说道:「石少主,走吧!」

  听说吴战威与吴三桂武功差不多,石超放下心事,他在车里伸出头来,感激
不尽地说道:「程哥,等你伤势大好了,我派人来接你,到金谷园住几日。」

  「行!」程宗扬一口答应。

  程宗扬要了石超一辆马车,由小魏驾车回到玉鸡巷。

  秦桧看过他的伤势,「还好,没伤到筋骨。」

  程宗扬晃了晃肩膀,「我觉得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哪里这么快。」秦桧把他伤口重新清洗过,敷上伤药,说道:「公子气血
旺盛,有两三日就能行动自如了。」

  程宗扬垫记着苏妲己的事,问道:「那妖妇呢?来了吗?」

  「苏夫人派了个小婢来,说知会公子一声,明日午时她亲来拜访,若公子再
避而不见,就准备搬家好了。」

  「告诉她!我最不怕搬家!」程宗扬发了句火,又觉得不妥,问道:「祁老
四没事吧?」

  秦桧笑道:「那妖妇对祁兄的事只字不提,看来还没弄清缘由。」

  「除了咱们,还会有谁?她只是疑神疑鬼吧。」程宗扬左右看了一下,「死
丫头呢?」

  秦桧道:「紫姑娘在后宅。」

  程宗扬想起后宅的卓美人,心头不禁一热。今天自己吸收了一堆死气,丹田
充溢,在车上又被石胖子的美姬揉摩一路,身上炽热如火,只是碍着面子不好上
下其手,这会儿回到家里,只想找那个自己专用的婊子痛痛快快地发泄一番。

  「我先睡一觉。」程宗扬板着脸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    ***    ***

  小紫背着手靠在门边,「我还以为你真要睡觉呢。」

  「当然要睡,但睡觉之前娱乐一下不行啊?」程宗扬停下来,「喂,你准备
的怎么样?」

  「什么呀?」

  「别装傻!姓苏那边的事!」

  小紫撇了撇鲜红的小嘴,「又不杀人。好无聊。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保她看
不出来。」

  「可别误了我的事。」程宗扬侧身挤进去,一边随口道:「怎么不抱你那条
小贱狗呢?」

  「雪雪在搞你的女人哦。」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吧!」

  「傻瓜!」小紫摊开白嫩的小手,「拿来。」

  程宗扬掏出十个铜铢,没好气地递给她,「这种黑心钱你也挣,不怕哪天雷
劈了你?喂,刚才我进来,看到雁儿头发少了一绺,是你干的吧?」

  「她要做娃娃,我帮她剪下来,给她的娃娃作头发。」

  家里多了几个女人是不一样,原来一群爷儿们,哪儿想过这个。

  程宗扬笑道:「还挺会玩呢。什么娃娃?」

  「用稻草编的小人。」小紫笑吟吟道:「然后贴个小标签,写上姓名和生辰
八字,再拿红绳绑紧,一边绑一边念咒,再用针扎娃娃肚子……」

  程宗扬愣了半晌,听起来很耳熟,好像自己以前也玩过,「你是跟谁学的这
种娃娃?」

  「僧耆洲传来的。」小紫皱了皱鼻子,「那些人好黑,像鬼一样。」

  僧耆洲?听起来像是非洲。程宗扬道:「是不是头发还是卷的?」

  「是啊,你见过?」

  非洲传过来的娃娃……

  程宗扬吼道:「死丫头!巫毒娃娃你们都乱玩?」

  小紫委屈地说道:「她自己要玩的。」

  程宗扬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好吧。」小紫无奈地说道:「雁儿问我怎么才能讨主人喜欢,我想起这种
娃娃,然后她就自己做了。」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抓狂地叫道:「死丫头,我就知道你想整死我!」
只要跟这死丫头沾边就没好事,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扎了个小人,生怕自己死得不
够快——妈的!今天受伤肯定就是她干的!

  「不会啦。」小紫安慰道:「她问我主人的生辰八字,小紫也不知道,就随
便把秦桧的给她了。」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小紫,「干得好。回头我请你吃饭。」

  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生辰八字,这东西对我完全免疫啊。


              第十章  陷阱

  房内像没有尽头的洞窟一样幽暗。精致的菱花镜中,轻粉如雪的花棒拂过玉
颊,留下脂粉细腻的香痕。镜中的面孔渐渐变得艳丽,美妓挑起小指,沾了些胭
脂涂在唇上,柔美的唇瓣顿时鲜亮起来。

  程宗扬侧身靠在榻上,看着眼前那个优雅的丽人描眉敷粉,一点一点描绘出
妓女般浓艳的妆扮。淡妆有淡妆的好,浓妆有浓妆的好,而且灯下看来,浓妆更
显妖媚,将女性的艳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美妓合上妆匣,起身回首嫣然一笑,美艳的脸庞犹如一株丰秾的花枝,脂香
粉浓,光彩照人。

  两日不见,眼前的丽人眉眼间似乎有着妙微的变化。神情间原来无法排遣的
凄然与疏冷消淡许多,眉梢眼角平添了几分柔柔的媚意。这个守身如玉的女子仿
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媚艳的妇人。

  竹榻「吱哑」一声弹起,程宗扬坐起身,朝她招了招手。秾妆艳抹的美妓走
过来,她通体赤裸,只在脚下穿了一双木屐,雪滑的玉体在黑暗中勾勒出莹白的
轮廓,丰腻动人。只不过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两条圆润的美腿像无法合拢一
样微微张开,走的别别扭扭。

  「怎么这么别扭呢?」程宗扬道:「木屐不合脚?」

  小紫抱着雪雪逗弄,头也不抬地说道:「你把人家开了苞就不管了。卓婊子
还是处女呢,被你嫖得两天都走不动路,下面都被干肿了。卓婊子,是不是?」

  卓云君颦起眉头,羞赧地小声说道:「是……奴婢被主子嫖过,里面受创未
愈……」她看了小紫一眼,小声道:「妈妈万福。」

  「真乖。」小紫一手抱着小狗,嘻笑着一手摸了摸卓云君的下巴。

  程宗扬板起脸,「喂,你钱都拿了,怎么还不走?」

  「小气鬼。」小紫一脸不情愿地离开,然后回过头,「喂,大傻瓜,你是不
是跟那个骚狐狸也有一腿?」

  程宗扬干笑两声,然后道:「别说一腿,就是有十腿八腿,你管得着吗?」

  死丫头终于离开,卓云君无声地吐了口气,神情变得妩媚起来。

  卓美人儿吃错了药,自己找了个理由心甘情愿做婊子来赎罪,我再跟她客套
就太虚伪了。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搂住卓美人光滑的腰肢,把她抱在膝上,笑咪咪地说道:
「原来是干得太狠了——痛不痛啊?」

  卓云君身体羞窘地微微发颤,不好意思地垂下玉颈。

  程宗扬确定小紫不在,外面也没有人偷听,于是凑过去,涎着脸道:「喂,
卓美人儿,我的阳物大不大?」

  美妓玉颊飞红,然后娇羞地微微点了点头。

  程宗扬流着口水,一脸淫笑地说道:「是不是很厉害?」说着一手伸到她白
滑的腿间。

  卓云君本能地微微退开,躲避他的手指。

  程宗扬抬起手,朝她张了张,「呶,刚洗过,很干净的。大美人儿,乖乖把
腿张开。」

  卓云君顺从地张开腿,把柔腻的玉户放在他手上。她下体肥滑柔腻,阴阜圆
耸,比自己以前经历的女人都要饱满。自己张开手,那团又软又腻的美肉在手心
满满握着,丰盈肥硕,像腻脂般微微滑动。她肌肤微凉,中间那条款肉缝滑腻无
比,手指探入肉缝,里面软软的一片暖热。

  卓云君吃痛地微微蹙眉,熟艳的面孔上混合着娇怯、羞媚、痛楚的神情,诱
人之极。那具白滑的肉体浓香扑鼻,像盛开的鲜花一样吐露芬芳。

  程宗扬早把肩上的伤势抛到脑后,心头一团火热,他抱起这个光溜溜的大美
人儿往榻上一推,然后丢出两团黑色的丝物,笑道:「把这个穿上。」

  卓云君拿起丝物,眼中露出困惑的神情。那团丝物又滑又软,轻盈得仿佛没
有重量。展开却是两条带子一样的轻纱。

  「是袜子。」程宗扬道:「穿在腿上的。」

  祁远被救出时,从织坊抓了几条刚做成的样品。盛银织坊的织匠工艺不凡,
织出来的丝袜全以手工制成,比起两件样品毫不逊色。而且,那些「霓龙丝」握
在手中,还有种海水般滑凉的触感,难怪苏妲己没有起疑。

  卓云君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何要穿上袜子,还是听话地抬起一只白软的
纤足,将丝袜套在脚上。

  那条丝袜柔滑异常,本来是一条薄薄的黑色轻丝,此时套在腿上,薄丝被大
腿白生生的肌肤撑开,变得轻薄透亮。薄如蝉翼的丝物充满弹性,像第二层皮肤
一样紧紧贴着肌肤。

  卓云君穿上后才发现,这两条丝袜不仅没有起到遮羞的效果,反而更令人羞
赧。薄亮的黑丝勾勒出腿部光滑的的曲线,白美的肌肤在丝袜下若隐若现,平添
了几分诱人的风情。更诱人的,则是丝袜上缘那两截白光光的大腿,在黑色丝袜
的衬托下,愈发圆润白嫩,丰腴的雪肉熟艳欲滴。

  盛银织坊作出来的丝袜比自己想像得更完美,无论质地款式,都不逊于自己
带的情趣内衣。唯一的遗憾是织坊还没有作出蕾丝花边,少了一些有趣的点缀。

  至于穿上黑丝的卓云君,带给自己的冲击力远比一个没有见过丝袜的人要强
烈。这位修道多年的教御桃腮杏眼,是一个典型的古典美妇,此时她穿着新款丝
袜,赤条条躺在榻上,那种羞媚的样子让自己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又回到来时的
世界,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盘着云髻的古装美妇,在自己的命令下,赤裸着香艳的
肉体,穿上现代丝袜向自己展露风情。

  程宗扬脱去衣物,亮出结实的腹肌和胯下怒涨的阳具,然后抓住美妓一只纤
足,提起她的小腿。隔着薄丝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

  手掌沿着美妓腿部柔美的曲线,从脚趾到小腿,再到她浑圆的大腿。那根晃
动的阳具让卓云君露出一丝羞媚的怯意,随着手掌的下移,她粉颊越来越红。

  那只手掌越过丝袜边缘,落在大腿赤裸的肌肤上,带来一片火热的触感。卓
云君禁不住一阵战栗。

  看着这个熟艳的美人儿在自己身下顺从地展开肢体,程宗扬心底升起一股邪
恶的冲动。一个妓女,又不是自己老婆,粗暴一点没关系吧?

  「哎呀!」

  卓云君一声惊呼,那条穿着丝袜的美腿被横推上去,两条腿一字分开,大腿
中间美妙的秘境尽数绽露出来。美妇腿间白腻的肌肤被拉紧,那只肥美的阴户被
迫分开,馒头般肥耸圆润的美肉朝两边滑开,露出内部鲜花般翻绽的蜜肉。

  程宗扬一脸坏笑地说道:「卓美人儿,你可以向我道歉了。」

  卓云君雪白的肉体侧身躺在榻上,一条腿斜翘起来,把股间羞耻的部位暴露
在这个坏笑的年轻人面前,不禁羞愧万端,嗫嚅难言。

  「好吧,我再等一会儿。」程宗扬道:「大美人儿!主人要进来了!」

  「啊呀!」

  痛叫声中,阳具顶进柔腻的肉缝,挤进那只狭紧的肉孔。

  卓云君受创的下体还没有完全愈合,阳具破体而入,顿时带来一阵剧痛。她
咬住艳红的唇瓣,眉头皱起,鼻尖渗出冷汗,身子吃痛地绷紧。

  程宗扬抓住她的膝弯,将她两腿拉开,挺起下腹,在她穴口顶弄几下,等她
蜜穴微微湿润,然后用力直贯到底。美妓下体未愈的伤处顿时绽裂,又一次破体
的痛楚使她玉容失色,眼睛上翻,几乎昏厥。

  程宗扬按住她高翘的美腿,肌肉分明的腹部用力撞在她大腿根部,阳具深深
陷入她丰隆白腻的玉户间,用力挤进她下体的美穴。

  充满弹性的薄丝紧紧贴在腿上,黑丝包裹下的美腿像瓷器一样又光又滑,大
腿裸露的肌肤香滑白嫩,像饱含汁液一样丰满白润。那只肥光光的阴户间,被阳
具挤开一道肉缝,里面红腻的蜜肉在灯光微微颤动,不多时,一丝殷红的血迹缓
缓溢出,在肉棒上染出一点红痕。

  美妓洁白的身体横陈榻上,伴随着竹榻有节奏的响声,胸前两只浑圆的雪乳
前后摇晃,仿佛两团充满弹性的雪球。

  卓云君表情渐渐变得凄痛,那条弯曲的玉腿在空中被压得一翘一翘,下体肥
隆的玉户被强壮的小腹撞击着,发出「啪啪」的肉响。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直干得美妓下体溅出星星点点的落红,还不肯减
慢速度。卓云君勉强支撑多时,终于被这一轮暴奸干得忍不住颦起眉峰,婉转哀
求道:「主子……求你轻一些……好痛……」

  「大美人儿,叫这么响,是不是被我干翻了?」

  卓云君咬住唇,眼中溢出泪光。

  「感觉是不是很像被主子第二次开苞?」程宗扬抓住她一只摇晃的乳房,用
力抓紧,「卓美人儿,你这会儿已经当婊子,还这么矜持?叫得浪一点,奉承奉
承主人,我就当你给我道过歉了。」

  卓云君像醒悟过来一样浑身一振,片刻后,她吃力地露出一丝媚笑,柔声说
道:「主子尽管用力,这些疼痛都是奴婢应得的。奴婢被主子开了两次苞……流
了……好多……啊呀!」

  卓云君两手扶住程宗扬的腰,痛得声泪俱下,「主子……你干到奴婢最里面
了……顶得奴婢好痛……」

  龟头挤进蜜穴深处,顶住尽头一团软肉,程宗扬一边用龟头挤弄美妇娇柔的
花心,一边笑道:「是痛吗?你再仔细感觉感觉。」

  卓云君弯眉颦紧,白滑的躯体像触电一样颤抖,一边婉转叫道:「好酸……
麻麻的……哎呀……好疼!要被挤碎了……」

  程宗扬把挤进花心的阳具略微退回一些,调笑道:「卓美人儿,你的花心这
么浅。」

  卓云君满面羞痛,小声道:「是主子的阳具太大了。」

  这么听话?不会有什么诡计吧?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拔出阳具,然后叫道:
「卓美人儿!把屁股抬起来!」

  竹榻摇晃的「吱哑」声越来越响,房间里回荡着美妓的乞求的痛叫。

  卓云君两条穿着霓龙丝袜的美腿高高举起,被程宗扬拉得笔直。火热的阳具
在紧狭的蜜穴中进出,每一下都直捣花心。

  卓云君白腻的玉户被干得敞开,蜜穴内鲜血狼藉。她痛楚地叫道:「主子,
你阳具好大……奴婢下面……都裂开了……」

  程宗扬阳具毫不留情地捣弄着她的美穴,带出星星点点的鲜血。

  「奴婢小穴都被……主子干穿了……啊呀!」卓云君忍不住哭泣道:「好主
了,奴婢乖乖让你肏……求你轻一点……」

  程宗扬把玩着她浑圆的美乳,笑道:「卓美人儿,好好记住今天,往后作人
不要那么嚣张。」

  卓云君珠泪滚滚地泣道:「奴婢知道错了……请主子责罚……」

  程宗扬心里越发嘀咕,不会是那死丫头又捣什么鬼了吧?卓美人儿怎么说也
是堂堂教御,怎么样会像个弱质女流一样,被自己干得要死不活?

  算了,不管她捣什么鬼,我先爽了再说!

  「卓美人儿,来个平伸的一字马,自己把你漂亮的小妹妹翻开……真乖!」

  「啊……」

  美妓张成一字的美腿猛地一颤,肥嫩的性器被干得凹陷下去,一串鲜血飞溅
出来。

  程宗扬整个身体都压在那具白嫩的胴体上,阳具插在美妓蜜穴深处,被柔腻
的蜜肉紧紧包裹着,龟头顶住她软嫩的花心,鼻尖顶着卓美人儿的鼻尖,眼对着
眼,然后阳具跳动着,在她身体里面射起精来。

  卓云君又羞又痛,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表情,在程宗扬的注视下,她羞涩地
敞开身体,让他在自己体内尽情喷射,用子宫承接下主人狂涌的精液。

  「你被人射到体内的样子真美。」程宗扬小声笑道:「既像个云雨过的美人
儿,又骚又媚。还像个刚开苞的小处女,又乖又甜……」程宗扬摸了摸她的抿紧
的唇角,「是不是那死丫头教你的?」

  卓云君浑身震颤了一下,美目猛然睁大,露出一丝羞缩的惧意。

  包扎过的伤口不知何时绽开,温热的鲜血顺着肩背流淌下来,打湿了衣服。
程宗扬心下暗道,死丫头真有手段,把这个大美人玩得像婴儿一样。

  程宗扬伏在卓云君身上,射过精的阳具还留在她体内,享受着她肉体丰腴动
人的触感,一边道:「你在这里待了差不多十天,太乙真宗的人也该来了。」

  卓云君愕然道:「只有十天吗?」

  「你以为呢?」

  卓云君脸色变得苍白,「我以为有一个月,甚至更久……」她惊愕地说不出
话来。

  程宗扬用力挺动一下,把阳具从她体内拔出,一脸坏笑地说道:「卓教御,
你可比我想像的好上手多了。」

  卓云君一手按着下体,明玉般白嫩的指尖被鲜血染红,然后露出一个惨淡的
笑容。

     ***    ***    ***    ***

  苏妲己这次是乘车直入庭院,直到厅前才停下。程宗扬早在阶下等候,规规
矩矩施礼道:「小的见过夫人!」

  车内冷哼一声,随行的女侍卫掀开车帘,放下踏脚的木杌。先出来的并非苏
妲己,而是一个娇俏的小婢。香蔻儿瞥了程宗扬一眼,然后垂下头,接着一个纤
美的身影踏杌而下。

  苏妲己披了一袭雪白的丝袍,狐媚的瓜子脸犹如白玉,水汪汪的美目顾盼间
媚态横生,体态风流。程宗扬虽然如临大敌,也不禁精神一振。

  这妖妇敢这么大摇大摆地登门问罪,显然是有恃无恐,这会儿身边的好手只
有秦桧一个,真动手未必能讨得了好。不过程宗扬早有定计,神态歉卑地躬身说
道:「夫人,请。」

  苏妲己昂起螓首,一手提起长裙,风姿绰约地踏上台阶,款款进入厅内。

  雁儿奉上一盏清茶,柔声道:「夫人请用茶。」

  苏妲己瞟了她一眼,「好个俏丽的小粉头,花多少钱买的?」

  程宗扬堆起笑脸,「回夫人,这是金谷石家的婢女,小的只是借来使使。」

  「难怪还是处子。」

  程宗扬假笑道:「夫人明鉴。」

  苏妲己又看了雁儿几眼,对那盏茶碰也不碰,小婢香蔻儿取出茶盏,从包好
的铜壶内沏上茶,奉给主人。

  苏妲己浅浅饮了口茶,「我今日历来是查帐的。帐目呢?准备好了,便与香
蔻儿交割吧。」

  这妖妇还真不客气,迳直把自己当成奴才。程宗扬一脸苦相地说道:「回夫
人,小的没有什么帐目可以交割,倒是外面欠了不少帐。云氏商会的两万金铢,
金谷石家八千,这宅子欠了一万多贯没有付清,还有雇的几个下人,也欠了一个
多月的银钱没有发放,小的前两天说是打猎,其实是躲债去了。」

  程宗扬大倒苦水,算下来一文钱没挣到,还欠了三万金铢的帐。苏妲己面沉
如水,等他说完,冷笑一声,「你倒好本事,能欠了这么多帐。」

  苏妲己原本也不相信他一个饿得要死的乞丐能短短几个月内挣下如此身家,
听说都是施手段借来撑门面的,倒信了七八分。

  程宗扬倒完苦水,然后恭恭敬敬道:「这些欠帐夫人若有兴趣,不妨记到白
湖商馆帐上,小的不敢让夫人吃亏,既然是小的欠的帐,就从小的工钱里逐月扣
除好了。」

  三万金铢,凭他的工钱一百年也还不清。苏妲己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死奴
才!你的债让我来给你还么?」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小的不敢。」

  苏妲己拿起茶盏,美艳的桃花眼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冷冷道:「凝羽为何留
在南荒?」

  程宗扬露出尴尬的表情。

  苏妲己艳红的唇角微微挑起,「祁远吞吞吐吐还不肯说,果然是中了你的奸
计——明白回话!」

  程宗扬早知道她要询问凝羽的下落,这会儿又是干咳,又是皱眉,半晌才一
脸为难地说道:「回夫人,凝侍卫长是自己留在南荒的。」

  苏妲己厉斥道:「胡说!」

  看着程宗扬噤若寒蝉的样子,苏妲己忽然一笑,媚声道:「死奴才,你是不
是施手段把她卖到南荒山里了?」

  程宗扬急忙否认,苏妲己却笑吟吟道:「让那个穹羽族的贱人在山里被山民
们糟践,倒是好事一桩——过了冬再让祁远赎她回来。」

  程宗扬瞠目结舌,没想到苏妲己竟然这么痛恨她的侍卫长,自己编好的一肚
子词,一句都没用上。

  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吵嚷,苏妲己颦起蛾眉,程宗扬连忙出来道:「怎么了?
外面吵什么吵!」

  秦桧趋身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程宗扬朝厅内看了一眼,然后朝秦桧施了个眼色,小声道:「收好。别漏了
马脚。」

  忽然手腕一紧,半边身体都为之酸麻,程宗扬惨叫一声,险些跪倒。

  一名女侍卫扣着程宗扬的脉门,然后香蔻儿从厅内出来,娇声道:「夫人吩
咐,让外面的把东西送进来。」

  程宗扬脉门被制,额头渗出冷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桧连忙摆手,「误会!误会!外面是几个要帐的!在下这就去把他们打发
走!」

  香蔻儿俏脸一板,「这点伎俩也想瞒过夫人?你们八千金铢买的什么东西?
立刻拿进来!」

  秦桧还在犹豫,程宗扬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佩玉的轻响,一个少女跟在秦桧身后,沿着院侧的游
廊缓缓走来。她穿着一条浅紫色的长裙,怯生生垂着头,脸颊白嫩如雪,怀里抱
着一只长长的锦囊。随着她轻柔的脚步,绘着绯红碎花的裙摆微微飘动,那曼妙
的姿态,使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一种念头,似乎她每一步踏出,脚下都绽开一朵雪
白的莲花,又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湮灭。虽然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没有人怀
疑眼前的少女拥有绝世的容貌。

  那少女走进厅内,慢慢抬起脸。

  苏妲己美目一僵,连她这样丽色倾城的绝色,也望着眼前那张宝石般精致的
面孔,感到一瞬间的失神。

  小紫带着美妙共鸣的声音轻柔地响起,「程公子,琴在此。」娇怯的音韵在
少女皓齿间轻轻吐出,像清音鸣响的琴弦般动人。

  苏妲己望着这个精致绝伦的小美人儿,片刻后才问道:「是什么?」

  「是张瑶琴。」秦桧万分珍重地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然后解开
囊口的缨络。

  锦囊内露出一张七弦古琴,琴身色泽朱红,因为年代久远,漆面出现一层流
水般细密的纹路,漆面剥落处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灰胎。

  「此琴宽六寸,厚二寸,长三尺六寸五分,合周天之数。」秦桧指着狭长的
琴身道:「上圆为天,下平为地,此琴琴身形如飞凤,头、颈、肩、腰、尾、足
俱备。中间五弦内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宫、商、角、征、羽五音。上
弦为文王所加,称文弦,下弦为武王所加,称武弦,合称文武七弦琴。」

  秦桧举止温文尔雅,外形本来就讨好,而且又口齿伶俐,博闻多识,一番话
抑扬顿挫,讲得头头是道,连苏妲己也听了进去。

  「琴首架弦的硬木称临岳,琴底二槽,为龙池、凤沼。临岳旁硬木名承露,
两侧为凤眼、护轸。琴尾刻槽之木为龙龈,旁饰为冠角、焦尾。其下为雁足,以
七弦齐聚,为北斗之象。」

  秦桧小心翻过琴身,轻轻叩了两下,「琴腹之内,上有舌穴、音池,下有韵
沼。与龙池相对的纳音处,有天、地二柱。发声之时,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
余响绕梁不绝。」

  香蔻儿本来傻傻看着小紫,这时也被秦桧的讲述吸引,一双眼睛不住瞟向案
上的古琴。

  秦桧轻轻一拨琴弦,琴声响起,曼声吟道:「若云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
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吟罢,琴声仍悠然轻响,在人心头耳际萦绕不去。

  半晌,苏妲己冷笑一声,「一张破琴而已,连漆下的灰胎都露了出来,还当
作宝贝。」

  秦桧微微一笑,从容道:「夫人明鉴,这灰胎为八宝灰,以金银珠玉珊瑚八
宝碾碎,混入鹿角灰制成,以此制琴,可放千年而不坏。」

  苏妲己玉颊微红,秦桧好看的一笑,手掌抚过细纹密布的漆面,从容说道:
「琴过百年,漆上自然出现诸色断纹,有梅花断、牛毛断、蛇腹断、冰纹断、流
水断、龙鳞断……有断纹之琴,琴音愈发清越透澈,韵味悠长。」

  秦桧指点着琴身道:「此琴断纹为流水断,夫人请看,是不是形如流水?」

  苏妲己看了片刻,「这是什么琴?」

  秦桧道:「昔日伯牙遇钟子期,弹高山流水,引为知音。此琴便是伯牙当日
亲手所弹的伯牙琴。」

  苏妲己挑起眉梢,「听来倒是张好琴,如何会落在你们手中?」

  秦桧刚要说,又似乎想到什么,悄悄看了程宗扬一眼。程宗扬张开嘴,还没
来得及说话,就被苏妲己阻住。

  苏妲己纤指轻轻点了秦桧一下,吩咐道:「你来说。」

  秦桧无奈之下,吞吞吐吐说道:「此琴本来是洛阳,一位王侯的收藏,后来
那位王爷坏了事,才流传出来。」

  苏妲己冷冷道:「这番话便不尽不实,想瞒过我吗?」说着她吩咐旁边的侍
卫,「再敢胡言,立即斩下那死奴才一只手!」

  程宗扬急忙叫道:「会之!你就说了吧!」

  秦桧面露愧色,「实不相瞒,这张伯牙琴出自淮南王的宫中。淮南王因罪自
尽,王宫被封,有个宫里下人偷了这张琴出来,到建康变卖。正好遇上公子,以
八千金铢买下此琴……」

  「八千金铢?」苏妲己叱道:「莫不是疯了!」

  秦桧恭恭敬敬地说道:「数月前金枝会馆卖出大圣遗音与春雷二琴,一张作
价一万六千金铢,另一张为两万五千金铢。伯牙琴为稀世奇珍,八千金铢已经是
拣了大便宜了。」

  苏妲己美目生寒,「八千金铢只买了这张琴么?这个女孩子是哪里来的?」

  程宗扬道:「回夫人……」

  「住口!」苏妲己呵斥一声,对秦桧道:「你说!」

  秦桧咽了口吐沫,「实不相瞒,这是淮南王幼女,随琴一同买来的。」

  「原来如此。」苏妲己看了看那张伯牙琴,又看了看那个娇怯的绝色少女,
然后一笑,吩咐道:「香蔻儿,拿上琴,带上这个姑娘,我们走。」

  程宗扬叫道:「夫人,万万不可!这是我从金谷石家借了八千金铢买来的,
已经送给几家看过,有人已出到两万金铢的高价,不日就要出手。」

  「少啰嗦!」苏妲己挑起眉梢,「你这死奴才,自己欠的帐自己去还!这琴
是你欠我的,至于利息,我下月再来收取!」

  秦桧在旁苦苦哀求,但苏妲己不为所动,带着两婢,捧着琴上了马车,然后
挑起车帘,冷冷说道:「姓程的奴才,莫以为我会放过你。」

  小紫怯生生低着头,上车时却悄悄朝程宗扬作了个鬼脸,用口型说道:「大
笨瓜!」

  秦桧还在哀求,最后被旁边的女侍卫抬脚踢了个跟头,顿时像葫芦一样滚到
一边。

  马车辘辘而去。秦桧这才拍打着身上的灰土爬起来。

  程宗扬一改刚才的戚容,笑道:「秦兄,你演得太入戏了吧?」

  「惭愧惭愧,怎及紫姑娘,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说着两人哈哈大笑,伸手用力击了一掌。

  程宗扬意气风发地叫道:「跟我斗!奶奶的,不把骚狐狸的钱挤干净,我就
不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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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集

              第一章  雪耻

  阳光透过菩提树心形的叶片,洒落窗前。卧房内,一名垂着双鬟的侍女拿着
一枝紫竹箫,坐在榻脚轻轻吹奏。

  穿着白罗衫的歌伎曼声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
我罗裳开……」

  歌声未绝,旁边的红衫歌伎展开歌喉:「阿那曜姿舞,逶迤唱新歌。翠衣发
华洛,回情一见过。」

  两女歌声参差起伏,婉转缠绵,有着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一曲唱罢,张少煌眉飞色舞地说道:「怎么样?还听得入耳吧?」

  从鹰愁峪回来后,众人念着程宗扬的伤势,先是遣人过来探望,送上礼物问
候。

  听说他伤势好转,张少煌等人接着便登门拜访,还从怡情院带了两个最出色
的歌伎,在程宗扬榻前献唱。

  这份心意却之不恭,程宗扬只好装作无法起身的样子,趴在榻上听她们唱建
康最流行的子夜四时歌。对自己来说歌词有点儿太不时街,但两女的歌喉无可挑
剔,伴着竹箫的幽幽清响,令人心坟冲陷。

  恒歆摇着扇子笑道:「石胖子,你们金谷园的歌妓名动一方,怎么不带来让
程兄开开眼界。」

  石超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她们唱的曲子都是清啊、玄啊的,
咦咦呀呀没一点味道,连我都不爱听。」

  桓歆合起扇子,在石超肩上敲了一记,揶揄道:「石少主品味不俗啊,连你
们石家的曲子都听不入耳。石少主喜欢哪支曲子?说来听听。」

  石超来了精神。「上次在金枝会馆听的两支曲子不错。」说着摇头晃脑哼了
几声,大伙也没听出滋味来,只一笑置之。

  程宗扬道:「徐家有没有动静?」

  萧遥逸腰间悬着一只紫罗珠囊,意态闲适。他摆了摆手上让歌伎退下,然后
笑道:「徐家没什么动静,倒是谢二急了。那饭桶丢了虎符,还少了几百军士找
不到下落,昨天已经上表请罪,辞官不干了。」

  「辞官就行了?这么轻巧?」

  「要不怎么?还能把谢二拉出来杀头不成?」

  桓歆接口道:「谢二表递上去,宫里已经准了。军不可一日无将,我们原想
会是庾家接任镇东将军,谁知诏书却指定王驸马。」

  张少煌在旁笑道:「诏书一下,王丞相就在宫城的大司马门前跪辞,拚死不
敢奉诏。」

  程宗扬趴在榻上道:「我听着怎么这乱呢?」

  「一点都不乱。」萧遥逸道:「驸马王处仲是丞相王茂弘的族兄,都出自琅
砑王家。镇东将军这个位置,谢万石之前是徐老头,徐老头之前就是王处仲。当
日王处仲组建州府兵讨贼平叛,大获全胜,结果有人说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王茂弘为人谨慎,亲自出面请王处仲辞了镇东将军,交出兵权,以此避祸。王处
仲赋闲多年,现在重新领兵,王茂弘能放心吗?」

  石超坐在一旁汗出如浆。临川王手下北府兵已经到了建康的事,众人都蒙在
鼓里,他身为仅有的几个知情者,这会儿如坐针毡,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程宗扬见张少煌与桓歆相视诡秘地一笑,问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呢?」

  桓歆道:「就这么放过姓徐的,太便宜他了。」

  「什么意思?你们找到他的下落了?」

  张少煌笑道:「程兄不用理会,过些日子便知道了。」说着站起身,「程兄
伤势未愈,咱们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吧。」

  几人纷纷起身,向程宗扬告辞。

  萧遥逸落后一步,小声道:「紫姑娘呢?」

  程宗扬笑道:「这就要你帮忙了。萧五怎么样?能走得动吗?」

  「他受了点内伤,起码两个月不能跟人动手,装装样子还成。」说着萧遥逸
又问道:「紫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约略说了几句,萧遥逸陡然色变:「怎么能让紫姑娘去犯险?」

  「危险倒称不上。」程宗扬笑道:「你就放心吧,那丫头机灵着呢。萧五能
装样子就行,一会儿我让会之过去见他。事成之后,我分你一半。」

  萧遥逸道:「不要萧五出面,我去见她!」

  「用不着吧。」程宗扬道:「有萧五就行了。」

  萧遥逸肃容道:「紫姑娘若出了岔子,我死一万次都不够!这事还是我来出
面,放心,坏不了你的事。」

  程宗扬只好答应。萧遥逸临出门时,又折回来低声道:「那位临川王好谋无
断,难成大事,程兄留心。」

  程宗扬苦笑道:「你不怪我就好。」

  萧遥逸叹了口气,「程兄是重义之人,小弟怎敢怪罪?但愿你别重义得把自
己填进去就行。」

  众人走后,程宗扬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一点都不想蹚浑水,却身不由己地
陷了进去。

  易彪带来的北府精锐六百多人,本来在东山隐蔽,但鹰愁峪之战露了行迹,
无法再留在东山。这六百多人不是少数,徐度的手下还能藉佛寺藏身,易彪露了
行踪,想再躲藏就难了。

  于情于理,此事都不容自己坐视不管。程宗扬当时唤来吴三桂吩咐几句,这
会儿易彪、林清浦和那些北府兵都在玄武湖,岳帅留下的那处别墅中。

  玄武湖紧邻宫城,对他们行事更为方便,但这事能瞒得了别人,瞒不过那只
小狐狸。只怕易彪等人还没进入玄武湖,他便知道了。这番话是提醒自己,星月
湖对临川王并不看好,劝自己不要把宝押在临川王身上。

  程宗扬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肩胛处传来一阵痛意,毕竟是贯入伤,没那么
容易痊愈。他叫来秦桧:「事情怎么样了?」

  秦桧道:「都安排妤了。云老爷子亲自选的人,据说是建康城口齿最刻薄的
琴师。」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后道:「火候差不多了,准备收网!」

  建康。长千里。

  房内传来女性淫媚的叫声,那声音又媚又腻,令人心荡神动。

  一个男子急促地喘着气,淫声道:「我的心尖尖儿,你这身子可真……」

  「噗」的一声闷响,男子的淫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一个佣懒的媚声道:「香蔻儿。」

  香寇儿在门外听得面红耳赤,闻声连忙进去,垂首道:「夫人。」

  苏妲己卧在软榻上,罗衫半褪,白腻皮肤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水。一个男子
赤身倒在地上,他头骨破裂,眼睛、口鼻、耳朵都淌出血来,脸上仍带着淫猥和
惊惧混合的表情。

  苏妲己拍了拍手,两名女侍卫拖走尸体,将榻前染血的绒毯换了一块。

  苏妲己拉起衣衫,掩住裸露的双乳,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丫头呢?」

  「在和兰姑学曲子。」香蔻儿道:「兰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嗓子,再难
的音也能唱出来,比兰姑自己唱得还好。」

  苏妲己露出一丝笑意,「不必急,让她慢慢学。等建康的醉月楼开张,再让
她出去接客。」

  「是。」

  苏妲己神色转冷,「掳走祁远的人有消息了吗?」

  香蔻儿道:「还没有。」

  苏妲己冷笑道:「一家家给我找!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织坊这样大的胆子!竟
然敢掳我的人!」

  香蔻儿小声应了一声。祁远被掳的事让夫人恼怒之极,那几人身手极高,趁
着大雨轻易掳走人,还抢走几件织品,并留下话,让外人滚出建康的织坊生意。

  程宗扬如果知道真相应该额手称庆,秦桧这一招浑水摸鱼把苏妲己骗得死死
的,到现在还没有想到是他做的手脚,以为是建康的织坊商会掳人抢物。

  苏妲己寒声道:「吩咐下去,两件事,一件是看好剩下的霓龙丝,做成的织
品一件也不许外流!另一件,盯紧市面,看是谁在仿制霓龙丝衣!」苏妲己咬紧
银牙,「敢叫我的盛银织坊滚出建康,好大胆子!」

  待苏妲己怒气渐平,香蔻儿才道:「回夫人,找的琴师已经到了。」

  苏妲己弯眉挑起,露出一丝喜色。「取伯牙琴来。把那个丫头也叫过来。」
说着又吩咐道:「小心些,莫碰坏了。」

  香蔻儿领命取琴。苏妲己重新梳洗过,换了衣物,娉娉袅袅来到书房。

  书房内,从建康最大的琴行鸿宝阁找来的琴师已经等得大不耐烦。那琴师六
十多岁年纪,留着两络长须,看上去像个干瘦的糟老头子。他神情傲慢,见苏妲
己出来也不施礼,只扬着脸道:「琴呢?老夫还有他事,莫耽误老夫工夫!」

  苏妲己扶了扶鬓角的花簪,嫣然笑道:「先生莫急。香蔻儿!」

  香蔻儿捧来锦袋包裹的伯牙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那个叫小紫的姑娘被兰姑带着进来,俏生生立在一旁;看着案上伯牙琴露出
古色斑斓的一角,弯长睫毛眨了眨,美目蒙上一层水雾,神情凄婉。

  苏妲己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笃定。那个死奴才竟敢带了自己的人逃走,依自
己原来的意思,抓到这个该死的逃奴定要打断他双腿,把他囚在奴窟里,留他一
条性命给自己的织坊描绘图样,已经是格外施恩。

  没想到到了建康才发现这个逃奴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空手骗得几万金铢的身
家。

  横塘的地契在云氏手中倒也罢了,居然一掷八千金铢买了张琴,还奉送一个
大有身份的绝色。

  琴价高低苏妲己拿不准,但这个美婢在五原城也卖得几百金铢,换作建康,
不啻千金之数。把这一琴一人拿到手,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如果真和那个秦管
家说的一样,能卖到两万金铢,即便丢了横塘的土地也不算要紧。

  苏妲己娇声迈:「先生请看,这张琴价值几何?」

  那琴师眼角瞟都不瞟,高高扬着脸,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傲态十足地
说道:「索价几何?千金以下的琴,老夫从来不看!」

  苏妲己恨不得掐死这个糟老头,只不过听说这糟老头在建康大是有名,一般
的古琴经他品评立即身价倍增,这会儿也不好得罪,按捺性子媚声轻笑道:「这
张琴,是奴家用八千金铢买来的。」

  听到八千金铢,琴师才略微转了转眼珠。看了看琴尾的龙龈、冠角,然后拨
了拨雁足的琴弦;琴声铮然响起,十分好听。

  琴师皱起眉,用枯瘦手指挑开锦囊,一寸寸摩挲着古琴。他翻检虽然细致,
动作却极快,手指犹如蜻蜓点水,在琴身焦尾、承露、龙池、凤沼上一一抚过,
还用小指挑起一片漆灰,然后弹开。

  每看一处,琴师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他把那张伯牙琴一丢,不层地拍了拍
手,大笑道:「什么八千金铢!哈哈!」

  苏妲己悚然一惊。「这张琴不妥吗?」

  「何止不妥!」

  老琴师一脸讥讽地哂道:「此琴用的桐材不过是三年的新桐,在粪坑埋了几
日沤旧,冒充陈年桐木。偏生还有人捧着当宝,哈哈!」

  苏妲己脸上时红时白,半晌才道:「这琴身的流水纹和八宝灰呢?」

  「八宝灰?」琴师挖苦道:「八宝灰是用金银珠玉珊瑚八宝调成,这琴用的
不过是破絮败革,竟然也敢叫八宝灰?这流水断更是可笑,纹路散乱不堪,一看
便是庸手所为!」

  苏妲己仍不死心,忍怒道:「先生会不会看错了?这伯牙琴相传是伯牙亲手
所弹,也许是年代久远犹未可知。」

  琴师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良久才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伯牙琴?伯牙
一曲高山流水,千载知名;钟子期故后,伯牙以世间再无知音,破琴绝弦——此
事三岁童子便知,哪里有什么琴流传下来?荒唐!」

  琴师越说越怒,口气也越发不客气,「伯牙乃世间琴仙!何物竖子,敢唐突
仙人!夫人虽然貌比芝兰,却如此浅薄,附庸风雅不成,乃以八千金购一粪坑秽
木,奉若珍宝,可笑可笑!」

  琴师用巾帕擦了擦抚过琴的手指,连巾帕也不要,嫌恶地丢在一旁,就那么
扬长而去。

  众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听着苏妲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剧烈。

  忽然「砰」的一声,那张伯牙琴被重重扔在地上摔得粉碎。苏妲己气恼得肩
头微微战栗,片刻才恨声道:「该死的狗奴才!」

  她目光落在那少女身上,像泄愤般骂道:「下贱的小蹄子!什么淮南王的幼
女!立刻让这小贱人去接客!」

  兰姑面露难色,低声说道:「夫人莫非忘了,这丫头是个石女,只能唱唱曲
子。」

  「什么!」

  兰姑看到苏妲己的脸色,连忙跪下来。「想是这小贱人撒谎。」

  苏妲己冷着脸走到小紫身前,一手伸进她裙内。小紫怯生生道:「人家下面
真的没有呢。」

  苏妲己心下恨极,拔出手,一个耳光朝小紫脸上挥去。

  小紫「呀」的一声跌倒在地,她一手捂着脸,耳垂的坠子在玉颊上擦出一条
细细血痕。

  「都给我滚!」

  苏妲己余怒未消,一名女侍卫进来,「夫人,有客人来访。」

  苏妲己恨声道:「谁!哪个该死的奴才?」

  「是那位姓秦的管家,还有一位公子。」

  苏妲己想也不想便甩帘出来。

  她最忌惮的王哲已死,只剩最后一丝顾忌。为了解决这个伴随自己多年的隐
患,苏妲己一个月前便从五原城动身。在竞州遇到祁远后,随即带着他贩回的霓
龙丝一同赶赴建康,算起来只比程宗扬晚了几日。这一路她行踪极为隐密,若不
是因为那个欺主的恶奴,未必肯现身出面。没想到他竟能找到自己的住处,居然
还有胆量登门。

  苏妲己咬牙一笑,踏进客厅。

  那位秦管家温文尔雅坐在一旁,见苏妲己出来,立刻跳起来,恭敬地施了一
礼,「小的见过夫人。」说着扬起脸,满脸春风地微笑道:「那张伯牙琴不知夫
人可满意吗?」

  苏妲己笑咪眯道:「那样的稀世名琴,自然是满意了。告诉你家公子,难得
他办事得力,今晚过来,妾身要好好赏赐他。」

  秦桧露出懊恼神情,为难地说道:「夫人取琴时,小的曾说过,那张琴已经
有人看过了,是吧?」

  苏妲己含笑拿起茶盏:「怎么?有人看中了吗?」

  秦桧先长叹一声,然后才道:「夫人莫怒,小的实言相告——那张琴其实已
经有人买了。公子只是不愿拂了夫人心意,才送来让夫人赏玩几日。」

  苏妲己咬牙笑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傻瓜!」说着她想起一事,脸色陡然一
变,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桧顺从地垂着手,「夫人分文未取就拿了琴来,这会儿买琴的正主已经到
了,那张琴——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怔了片刻,猛地回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旁边那个年轻公子。

  那年轻人相貌俊雅、衣饰华贵,腰侧一只紫罗珠囊,隐约能看到「兰陵」二
字——兰陵萧氏是晋国有名的世家之一,苏妲己岂能不知。

  年轻人傲然道:「那个傻瓜就是我。」说着他嫌热似的扯开衣领,露出颈中
一行刺青:「有种朝这儿砍。」

  秦桧吓了一跳,扑通跪倒,哀求道:「小侯爷息怒!小的该死!谁不知道小
侯爷轻易不露刺青,一露就要杀人!爷万金之躯,莫和小的一般见识!」

  萧遥逸瞪着苏妲己,奋力一拍桌子,喝道:「琴呢?」

  苏妲己脸色数变,最后勉强笑道:「原来是小侯爷。」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萧氏在建康堪称猛龙,跺一脚地面都要动三道
的人物。只要自己人在建康,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

  萧遥逸露出恶少的嘴脸,蛮横地说道:「识相的赶快把琴给我拿出来!不然
我就拆了你这座破院子!」

  苏妲己压下心底的滔天怒意,含笑道:「小侯爷,你上当啦。那琴其实分文
不直!」

  没等她说完,萧遥逸就叫道:「你算什么东西!爷用了两万金铢买的琴,你
竟敢说分文不值!」

  苏妲己失声道:「两万金铢!」

  秦桧把头垂得更低,恭顺地说道:「那钱我们公子已经用了,说好今日把琴
送到小侯爷府上。还请夫人赐还。」

  苏妲己明白过来。自己掉进那个死奴才精心编织的陷阱里,那张伯牙琴已经
被自己摔碎,即使拿出残骸,一脸斯文的无耻刁奴也可矢口否认。要拿琴——自
己着实是拿不出来。

  萧遥逸颈中青筋暴跳,怒虎般拍案叫道:「还有人敢跟爷抢琴!没听说过建
康十虎的名声吗?」

  苏妲己迅速权衡利弊,神情一冷,「小侯爷,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小侯爷虽
然付了钱,但这张琴是妾身先拿到手,自然该归妾身所有。小侯爷名震建康,不
会是蛮不讲理之人吧?」

  萧遥逸摸着颈中的刺青,恶狠狠龇牙一笑,「少跟爷废话!今天不拿钱来,
爷跟你没完!」然后吩咐随从道:「叫建康城差人过来!再调一营禁军,拿琴不
给钱,还有王法没有!」

  秦桧连忙劝道:「小侯爷息怒,苏夫人一向明白事理,这琴是小侯爷花两万
金铢买的,夫人既然有意留琴,便原款奉还如何?」

  苏妲己怒极反笑,「你让我出两万金铢?」

  「放屁!」萧遥逸毫不客气地啐了秦桧一脸,「狗奴才!爷两万金铢买的,
再两万金铢卖出去?这笔钱爷搬进搬出好玩吗?她想要琴,至少给我拿四万金铢
出来!」

  几名萧府的恶仆冲进厅内,鼓噪道:「谁敢抢我们小侯爷的东西!把这贼人
送官!打她一顿板子就老实了!」

  看着秦桧充好人在中间苦苦劝说,苏妲己眼前阵阵发黑。贼咬一口,入骨三
分。

  姓程的死奴才真是卑鄙到骨子里了!

  秦桧好说歹说,萧遥逸终于气咻咻把价钱降到三万金铢。建康城的差吏早在
外面等候,这会儿提枷带锁地进来,向小侯爷磕头问安,眼看一语不合,就要拿
自己入狱。

  苏妲己这会儿是以白湖商馆掌柜的身份出现,再强也不敢当着官府差人的面
公然动手。此时进退无路,只好放软身段,楚楚可怜地说道:「小侯爷,借一步
说话如何?」

  身边差吏、打手齐全,萧遥逸也不怕她玩什么手段,哼了一声,跟着苏妲己
来到侧室。

  苏妲己亲手奉了盏茶递给萧遥逸,忽然屈膝跪下,珠泪滚滚地泣声道:「小
侯爷,请你高抬贵手,妾身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眼见这妖妇走投无路,一张狐媚玉脸哭得梨花带雨,萧遥逸暗想:「这一幕
要程小子看到,不知道该有多快意。」

  萧遥逸把眼睛翻到额头上,冷哼道:「夫人家大业大,难道连三万金铢都拿
不出来?」

  苏妲己来建康原本是准备营建醉月楼,自然不好得罪这些世家权贵,但三万
金铢已经超过她的承受能力,闻言只能摇头哀求。

  来讨帐前,程宗扬已经做过估算,苏妲己带来的现钱不会超过两万金铢,在
建康又置地购业,最多还剩下一万五千金铢。

  萧遥逸一口咬定三万金铢,任苏妲己苦苦哀求,最后要了一万五千金铢的现
款,盛银织坊和苏妲己住的宅院一并作价五千金铢,还差了一万金铢。苏妲己咬
了咬牙:「妾身还有十二个歌舞美姬,以此抵价如何?」

  萧遥逸嗤之以鼻。「你手里那些粉头,一万金铢我能买一百个!」

  建康物价高昂,又禁止公开人口交易,一个上等美妓在五原城以五十个金铢
就能买到,在建康城至少翻上十倍。这十二个歌舞妓都是苏妲己精挑细选的,最
后给了一个公道的价格,算六千金铢。还剩四千,这会儿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

  萧遥逸道:「刚才奉茶那个小婢呢?算她一百金铢。别的还有七八个女人,
加起来算一千金铢好了。」

  香蔻儿是苏妲己的贴身小婢,至于萧遥逸说的其他女子都是苏妲己身边的女
侍卫,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卖。

  苏妲己眼前忽然一亮,「妾身还有一个女奴,是穹羽族的女子,卖琴的程公
子也认识。一等一的容貌,作价一千金铢给小侯爷如何?」

  要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不动声色。「哪里值一千金铢?最多五百!」

  苏妲己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还有一个小婢,堪称千金难买的绝色。小侯爷
不若买回去侍候床铺。」

  萧遥逸半推半就说道:「莫非是那个捧琴的小婢?一千金铢未免贵了些。」

  他淫笑着摸了摸苏妲己尖尖的下巴,「不若你再陪本侯爷一晚,大家便两清
了。」

  苏妲己险些咬碎银牙,自己此行的财物已经被敲榨得干干净净,他却不肯放
过自苏妲己勉强笑道:「小侯爷说笑了。」

  萧遥逸哼了一声,冷起脸道:「这房子已经姓萧了,你还不快滚!」


              第二章  灭门

  秦桧出来笑道:「公子,小侯爷有请。」

  程宗扬已在外面等候良久,眼看苏妲己带着几个女子离开,不禁心花怒放,
仰天大笑几声,这才下了车,施施然登堂入室。

  萧遥逸坐在椅上,色眯眯看着堂中十二名美貌的歌舞姬,一边笑道:「程兄
好手段,刚才兰姑说这些都是没接过客的清倌。那妖妇本来想一举打响醉月楼名
头,没想到便宜程兄。」

  「兰姑?」程宗扬扭头看去。

  那中年美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连忙跪下,「原来是程爷,奴婢见过主子!
主子吉祥!」

  自己在五原城曾去过一趟醉月楼,见过这个妇人,讶道:「你不是在五原城
的醉月楼吗?怎么到了这里?」

  兰姑陪笑道:「夫人要在建康新开醉月楼,让奴婢挑粉头前来打理。」

  程宗扬笑道:「楼里两个姑娘,叫清儿、梅儿的,还好吗?」

  「劳烦主子挂念,都好。」

  「西门大官人呢?」

  兰姑笑道:「大官人前些日子出门做生意了。离开之前来过楼里,因为没有
子息,还一番长吁短叹。」

  西门庆比自己大不少,在这个时代没有儿子可是件大事,难怪他要叹气。不
过话说回来,整天逛窑子,还有多少种子往家里播,实在很可疑。

  萧遥逸笑道:「圣人兄,这些美姬可都是你的了,今晚……」

  小紫抢道:「都给你好了。程头儿才不喜欢呢。」

  程宗扬心里叫道:「喜欢!怎么不喜欢!」

  没等他开口,萧遥逸已经接口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死丫头!小狐狸!你们太过分了!我宁死也不能便宜你这只小狐狸!

  程宗扬咳了一声,正容道:「这些姑娘都是好人家女儿,因为家里穷或是受
人所骗,才到了此地。但凡有点良心,怎么能忍心看着她们身陷火坑!这种卑劣
之事,我程宗扬做不出来,也不允许旁人去做!」

  程宗扬得意地看了萧遥逸一眼,说道:「这样吧,你们家里还有人,愿意回
去的,每人给二十贯,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小紫笑逐颜开,萧遥逸呆若木鸡,良久才伸出大拇指,「圣人兄,你狠!」

  程宗扬道:「织坊和这院子归我,金铢给你一万,怎么样?」

  「金铢就免了吧。」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就算我给紫姑娘的嫁妆。」

  程宗扬脸上笑容不改,小声道:「你赶紧找个人让她嫁了才是正经。」

  兰姑有些局促地看着自己。程宗扬道:「你若家里没人,想留在这里,尽管
留下来吧。」

  兰姑松了口气,俯身道:「多谢主子。」

  那些歌舞姬喜极而泣,愿意回去地拿了钱,由秦桧联系车马行送她们返乡。
还剩两个因为无家可归,也和兰姑一道留下。

  等程宗扬安排完,萧遥逸道:「我回去看看萧五。你放心,我派人盯着那妖
妇,等她离开建康再说。」

  萧遥逸离开后,秦桧捧着一盘银铢过来。程宗扬道:「这是做什么?」

  秦桧笑道:「这是那位琴师还有差吏们的赏钱。辛苦他们一趟,多少要表示
些心意。」

  程宗扬想起来,「那位褚从事来了吗?」

  「褚从事半路被人叫走,传话向小侯爷告罪。」

  程宗扬道:「我去织坊看看。」

  秦桧笑道:「小侯爷怕那妖妇取走财物,已经先让人封了织坊。」

  「好小子,算计这么周到。」

  秦桧道:「长伯还没有回来,我和公子一起去。」

  「不用了。」苏妲己一走,程宗扬心头少了块大石,顿时一阵轻松,「你把
这边打理一下。喂,死丫头,你还在这儿待着干嘛?」

  程宗扬与小紫一同上了马车,想起苏妲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带着香蔻儿和
那几名女侍卫空手离开,不禁心头狂笑,忍不住抱着小紫狠狠亲了一口,「死丫
头,真有你的!」

  小紫脸上微微一红,嗔道:「讨厌!不要碰人家!」

  程宗扬道:「殇侯可是说过让你给我暖床的。只亲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吵。」小紫摘下耳垂上的坠子。

  程宗扬看了看她精致的脸颊,不由一惊,「你受伤了?」

  「没有啦。」小紫举起坠子,「是她的血。」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坠子上有一根细若蚊须的短针。苏妲己打小紫耳光时,手
掌边缘被细针刺中,淌出血来,但感觉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到异状。

  「喂,你把她的血弄来做什么?」

  小紫笑嘻嘻道:「可以做很多事啊。比如我把它封在施过术的琥珀里,她在
周围一里出现,就能感应到。」

  「看你和那头小狐狸笑得一模一样,不止吧?」

  「我才不要和他一样。」小紫道:「还可以放在娃娃身上……」

  程宗扬点点头,「够毒!」

  「只是让她每天晚上做恶梦啦。」

  小紫拿出一块澄黄琥珀,把坠子上些微的血迹点在上面。那滴细小血迹随即
渗入琥珀,像一颗血红的星辰被封在琥珀内部。

  程宗扬拿过来,只觉琥珀微微发热,想来是苏妲己还没有走远的缘故。程宗
扬啧啧两声:「死丫头,你在殇侯哪儿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

  小紫腻声道:「人家还学了好多床上功夫,程头儿,想试试吗?」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你等着!」

  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将琥珀揣进口袋,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这时马车已经行至秦淮河边,程宗扬拉起车帘,隔着淡绿玻璃看到不远处的
宅院前围着一群闲汉,几名差吏在院内进进出出,里面一个似乎是建康主管刑案
的从事褚衡。

  穿着皂衣的差吏驱赶开周围的闲人,一面将院门刷上白灰。程宗扬知道这是
建康的习俗,出了凶杀案的宅院都要刷白灰破煞——难道这里又出了什么命案?

  程宗扬跳下马车。「褚从事。」

  褚衡回头见是程宗扬,客气地拱拱手,「程少主。」

  程宗扬笑着握住褚衡的手腕,顺势把一串银铢塞到他袖中,拉着他的手摇了
摇:「今日之事有劳褚从事了。」

  褚衡是从六品,每年俸禄五百石,折算下来月俸合三、四十个银铢,这时袖
中一沉便估出数量不低于自己的月俸,虽然他不见得在意这些钱,但程宗扬出手
大方,不禁心生好感,说道:「程少主太客气了。在下无功受禄,惭愧。」

  程宗扬朝院中看了看:「出了什么案子吗?」

  褚衡苦笑道:「一桩大案,全家十几口被人杀得干干净净。若破不了案,小
的只怕职位不保。」

  「灭门?这是谁家?」

  褚衡压低声音道:「徐司空的公子。」

  程宗扬心头格登一声。「徐敖?他没有和司空大人一起住?」

  「徐公子到建康就搬出来。」褚衡摇了摇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程宗扬心里怦怦直跳,说道:「我和徐公子有一面之交,能进去看看吗?」

  晋国差吏办案不怎么严谨,至少褚衡没放在心上。他答应一声,便领着程宗
扬进了院子。

  一进门便看到几条恶狗死在院中,狗颈插着弩箭,看来是被人近距离用弩射
杀。

  褚衡道:「下手的不只一人,单是脚印就看到十几个。时间大概是昨晚子时
前后,宅里七名仆人死在房内,都是睡梦中被人一箭毙命。」

  「徐敖呢?」

  「没有见到徐公子的遗骸,清点尸首时还发现少了几名护卫。」

  褚衡道:「派去司空府报信的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那些护卫是随徐公子出门
在外,还是恶仆勾结外贼,里应外合。」

  程宗扬心知肚明,失踪的几个护卫多半是徐敖的心腹,随主人一同去了鹰愁
峪,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回来。

  褚衡领着程宗扬到了内院,一手掩着鼻子,指了指正中的卧房,低声说道:
「死人最多的就是这里了。」

  房屋已经被差吏检查过,门前洒着白灰,卷起的竹帘被放了下来,房内散发
出浓浓的血腥气。

  「这是徐府少夫人的卧房。」褚衡低声道:「徐公子的一妻两妾,还有几名
婢女都死在房内。」褚衡面露不忍,「不知那些贼人与徐少爷有何深仇大恨,三
具尸体没有一具完整的,尤其是徐家的少夫人……」说着他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头狂震,已经隐约猜到是谁动的手。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反应这么迅
速,又这么暴烈,竟然把徐敖一家灭门。

  褚衡叹道:「周围住户不多,竟没人听到动静,直到中午时分才有人发现,
往官府报案。」

  褚衡掀起竹帘:「程少主要不要进来看看?」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空气中的血腥气虽浓,死亡的气息却淡不可辨,显然
屋内的人已经气绝多时。他回绝道:「不进去了。」

  褚衡放下竹帘点了点头。「死者已殁,程少主不要多伤感了。说不定贵友徐
少主吉人天相,能逃过此劫。」

  忽然,竹帘一动,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乌黑的捕快服色,但与建康普通差吏的服色不同,她衣角镶
着朱红色边沿,腰带系着一块铜牌。为了便于行动,衣服下摆很短,敞开的衣摆
间露出两条穿着白绸长裤的修长美腿。她戴着一顶精巧的斗笠,耳下一幅淡青色
的面纱遮住面孔,笠下美眸玲冰冰没有丝毫表情。

  程宗扬还没见过穿着官差服色的女子,看到她面纱一角绣的黑色小剑,不禁
一愕。褚衡却神态恭敬,抱拳道:「泉捕头。」

  「仵作呢?」那女子语调略显生硬,吐字时舌尖卷起,有种奇特的韵味。

  「仵作已经看过了。」

  褚衡不敢怠慢,回覆道:「房内共有尸七具,俱为女子。现已经查明,四具
为婢女,其中三婢喉中有伤深一寸七分,系割喉至死;另一小婢衣衫零乱,喉间
有青黑色指痕,下体有精流出,系被人奸淫时扼喉至死。另外三具为徐府少夫人
及两妾,皆身无寸缕。两妾卧于榻上,四肢、颈、腹、阴门俱有伤。少夫人被缚
在梁间,身体悬空,遍体鳞伤,被人轮奸后吊起虐杀,辰时前后方才气绝。」

  「子时到辰时近五个时辰,为何周围无人察觉?」

  褚衡道:「可能是此地离河甚近,周围人家稀少。」

  那女子摊开手,白红掌心放着一枚黑黝黝的钉子。

  那些钉子看起来很原始,通体呈四棱的锥形,作工粗糙。程宗扬心里嘀咕:
几枚钉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褚衡却神情一震,「这是哪里来的?」

  「榻侧落了一枚。」那女子冷冷道:「建康的刑案差吏怎如此粗疏?」

  褚衡汗颜道:「泉捕头教训的是。在下立刻让人清查周围的马蹄印迹和铁器
坊。」

  那女子间道:「被吊起的女尸是怎么死的?」

  褚衡振作精神。「少夫人周身有伤四十余处,在下推测,也许是贼人拷掠寻
求财物所致。致命伤应在两乳的刀伤。」

  那女子一双妙目停在褚衡身上,良久道:「建康的差吏太令我失望了。那女
子脐下微有血出,分明是生前被人用锐物从阴门刺入致死。那锐物长三尺四寸,
略呈弧形。立刻去查找类似的器具。」

  说罢那女子按下斗笠,闪身离开内院,从头至尾都没看程宗扬一眼。

  程宗扬呼了口气。「这女的是谁?」

  褚衡老脸发红,苦笑道:「泉玉姬。长安六扇门的两名女捕头之一。」

  褚衡身为从六品从事,属于办理刑案的高官,这时被那女子一番抨击却没敢
还半句口。程宗扬不解地问追:「我还没贝女人当官,她们怎么也能当捕伙?还
有,长安不是在唐国吗?怎么能管到你们晋国来?」

  「长安六扇门是六朝捕快的总部,泉捕头是长安六扇门刻意栽培的高手,年
纪轻轻就破了几桩大案,当上捕头。」褚衡道:「她这还算客气的,换作别的几
位捕头大爷,骂得狗血淋头我们也只有听训。说到底还是小的无能,丢了晋国差
吏的脸面。」

  「既然是总部,怎么不设在洛阳?」

  褚衡知道他来自荒僻之地,也不以为意,笑道:「洛阳是天子治下,在尚书
台设了二千石曹主管天下刑狱就够了。六朝只有唐国和宋国设有刑部,像办案这
种不入流的细务,当然是我们这些小的来干了。」

  褚衡叹道:「若不是泉捕头慧眼,差点漏过这条线索。那些贼人把徐府的妻
妾从各房掳来,又钉死门窗,然后下手,明显有备而来,目的不是勒索财物。」

  「程少主。」褚衡歉然道:「小的要到房内看看,就不陪少主了。」

  回到车上,程宗扬神情立刻冷峻下来。

  灭门的凶手是恒歆那帮恶少无疑,连刺死徐府少夫人的凶器自己也能猜到八
九分——萧遥逸手里的龙牙锥!

  这些恶少报复起来有够狠毒,知道徐敖避祸在外,竟然把他一家杀绝,不留
丝毫退路。

  「大笨瓜。」小紫嘲笑道:「你又叹气了。」

  「唉……」

  程宗扬长叹一声,「也太狠了。有仇报仇就是了,何必连无辜人也杀。」

  小紫撇了撇嘴:「如果姓徐的赢了,才不会跟你客气。雁儿、莺儿她们肯定
要被斩首,说不定连我也要被他们杀头。」

  「杀你?你在说梦话吧?姓萧的小狐狸都没你坏心眼儿多。这世上谁要能杀
了你,我立刻给他磕头叫师傅!」

  小紫踢了他一脚。程宗扬揉腿琢磨片刻,然后道:「不行,我要找那只小狐
狸。他用龙牙锥是什么意思?想害我也不用这么早下手吧?」

  「安啦。」小紫道:「谁都知道你把龙牙锥送给王处仲。他这么做,是看琅
玡王家置身事外不顺眼,想把他们也扯进来。王处仲本来就因为镇东将军的位子
和徐老头有芥蒂,现在又成了徐老头的杀子凶嫌,最好是他自己拒诏,辞了镇东
将军,让小狐狸他们的人坐上。」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死丫头,门儿清啊,你是不是跟小狐狸聊过?」

  「没有啊。」小紫眨了眨眼,「人家只是看萧哥哥脖子上的刺青好好玩,也
想刺一个。」

  「太好了!你就差在脸上刺个字,说明是奸的,免得整天拿这张脸骗人。」

  小紫依到程宗扬怀中,腻声道:「程头儿,人家的脸好不好看?」

  程宗扬拧起眉,俯在小紫耳边压低声音道:「别用这种腔调说话!一听见这
声音我就阴囊发紧,也太腻了,骡子听见都得撒尿……」

  「哎哟!你个死丫头!」

  程宗扬一声惨叫,被小紫在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三章  嫁祸

  「你猜得没错。」

  「刷」的一声,萧遥逸潇洒地甩开折扇,从容笑道:「我就是想朝王家头上
泼污水。」

  萧遥逸道:「程兄还不知道吧?现在建康城已经传开了,说太原王家的驸马
爷杀了徐司空儿子一家,证据嘛……世间哪儿还有第二枝龙牙锥?」

  程宗扬皱起眉,「他跟你有仇?」

  「仇是没有的。不过……琅玡王家也就王处仲是个人物。那厮城府极深,连
我都摸不透。先烧把火让他焦头烂额也不错。」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埋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谁说我下的手?」

  萧遥逸叫屈道:「我只是出了主意,把龙牙锥借他们用用。下手的是桓老三
和张侯爷。说实话,他们做这么绝,我也很佩服。」

  程宗扬触摸到这些世家子弟的另一面,他们出身显赫,一生下来就是贵族,
视普通人的性命如同草芥。石胖子是这样,桓歆、张少煌是这样,连萧遥逸也一
样。他们眼都不眨地灭掉徐敖满门,只为出一口气。想说服他们把别人的性命看
得和他们自己一样,比登天还难。

  「圣人兄?」

  程宗扬苦笑一声。「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愿别因为我害死人就好。」

  「圣人兄多虑了。」

  萧遥逸安慰道:「徐敖敢谋逆,灭族是迟早的事,这些人只不过早死几日而
已。」

  话虽然这么说,程宗扬心里却不舒服。他站起身:「主管刑狱的办案人在现
场找到一枚钉子,你们小心一点,别露出马脚被人抓到。」

  萧遥逸神情一紧。「什么钉子?」

  程宗扬回忆道:「四棱锥形,长不到两寸。」

  萧遥逸脸色难看下来。「这群饭桶!」

  程宗扬道:「钉子遍的都是,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萧遥逸道:「钉子用处并不多。除了造船用的长钉,就是钉马掌的钉子了。
他们既然找到这枚钉子,查出造钉的作坊并不难……妈的,谁这么精细?」

  萧遥逸一说,程宗扬才想起来,晋国确实很少使用钉子。大到楼宇,小到家
具都是卯榫结构,难怪他们一看就知道是马掌钉。

  「是长安来的一个女捕头。」

  萧遥逸神情顿时松懈下来,笑嘻嘻道:「是泉玉姬泉捕头吧?你放心,她来
建康是追其他案子,不会在本地刑案上费多少工夫。」

  程宗扬转身要走,又被萧遥逸拉住,「程兄别急啊,还有桩大事要和程兄商
量。」

  程宗扬冷着脸道:「灭门的事就别找我了。」

  萧遥逸重新换过茶。「现在多半可以断定,找人刺杀我的是徐敖那小子。程
兄猜猜,那小子会躲到哪里?」

  「他既然手里有虎符,宫中肯定有他的内应。我敢赌一万金铢,那小子藏在
宫里。」

  萧遥逸抚掌道:「英雄所见略同!程兄……」

  「我干!一看你笑的淫贱样子就没好事!」

  萧遥逸哈哈大笑。「知我者,程兄也!我也不废话了,今晚到宫中一游,程
兄可有兴趣?」

  「没有!」

  萧遥逸一脸坏笑低声道:「都说张侯爷的姊姊张贵妃千娇百媚、美艳绝伦,
让陛下爱如珍宝,程兄不想瞧瞧?」

  程宗扬皱眉道:「你是到宫里查找真相?还是准备去偷香窃玉呢?」

  萧遥逸讶道:「这两件事有必要分开吗?查找真相也不耽误咱们兄弟偷香窃
玉吧?」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少来咱们兄弟!是你!」

  说着他想起一件事,「丽娘和芸娘有消息吗?」

  萧遥逸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头微紧,这对美妓数日来音讯皆无,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灭了口。

  「今晚不行,石胖子车马都备好了,要请我到金谷园散心。」说着程宗扬晃
了晃手臂,「都是你害我中了一槊,再怎么也要两、三天时间才能下水。」

  「程兄伤势好得很快啊。那好。」萧遥逸从善如流地说道:「我就再等两三
天吧。」

  程宗扬知道推动云氏与临川王联手的是云家五爷云栖峰,这会儿双方正在玄
武湖密谈。自己极不愿参与此事,有心避开,因此石超开口邀请便痛快地答应。

  石府的管家谷安是个竹竿一样的瘦子,与石超胖大的体型相映成趣。他在玉
鸡巷已经等了两个时辰,程宗扬一回来,当即带着车马,载了程宗扬、吴战威二
人一路向南过了朱雀桥,然后西行。

  过了人烟稠密横塘,马车驶出建康,远远看到一片大湖在夕阳下波光粼粼。

  谷安在车旁指点道:「程爷第一次来建康,可能不晓得,那是莫愁湖。以前
秦淮河是从莫愁湖入江,后来淤塞改道,这里就成了个大湖,方圆比玄武湖也小
不了多少。」

  莫愁湖是六朝名湖,自己以前也听说过。远远望去,湖上烟波浩渺,比玄武
湖更多了几分静谧的美感。

  程宗扬笑道:「你既然是石府的管家,怎么还用原来的姓?」

  谷安笑道:「程爷明鉴,石家的规矩,下人们不能用主子的姓氏,免得有猾
奴冒充主家、侵夺财产。我们金谷石家的下人都是用金、谷两个姓。」

  程宗扬点了点头。莫愁湖极大,虽然只从一角穿过,也用了近半个时辰。谷
安道:「那边是四望山,山下便是金谷园了。传说四望山是仙人所居,老爷把园
子建在山下,也是想沾点仙气。」

  吴战威在车里坐得不耐烦,跨上匹马和石府的护卫前后奔驰,马踏秋风,兴
高采烈。管家谷安甚是健谈,一路说笑也不觉烦闷。

  到了园门前,石超已经乘辇在门前等候。他吃力地翻下座辇,满面春风地迎
过来道:「程哥!程哥!可把你等来了!」

  程宗扬下了马车,笑道:「依山傍湖,你们石家选的好风水。」

  石超一张胖脸笑得眼睛都看不到:「这地方太静,一点都不及城里热闹。依
我的意思,还不及在金钱豹请哥哥快活呢。」

  程宗扬哈哈大笑。来前萧遥逸已经提醒自己,石超虽然是少主,但他老爹两
年前就中风不能说话,现在只剩一口气吊着,整个人已经死了一大半,石家的事
都由石超做主。当下也不多问,和石超并肩进了园门。

  一向只听说金谷石家富可敌国,进了园子,自己才知道石家有多富。

  山脚下,清一色的白墙灰瓦连绵不绝,将半个四望山都围在园内,方圆足有
几十里。园内依山势起伏,高处筑有楼台亭阁,低处凿池开湖。一条两丈宽的河
流从山间流下,玉带般穿园而过。园内种着大片大片的桃林、柳林,无数花树穿
插其中,风起时万花飞舞,流莺四起,风光旖旎,如同人间仙境。

  园内还有一道围墙,谷安等人到了门前便止步不前,另有仆妇过来迎接。程
宗扬知道这是内宅,一般人家都是外宅待客,从不带人进入内宅。石超这是不把
自己当外人了。

  石超道:「程哥,咱们去象牙亭怎么样?」

  程宗扬笑道:「你自己家还来问我?」

  石超嘿嘿笑了两声,吩咐道:「那便去象牙亭。」

  内院来来往往的净是女子,外面成群的仆人、护卫,这里一个都看不见。路
旁的房舍、园落越来越精致,许多都镶着珍珠、琥珀、玛瑙,看起来比宫里还要
豪奢。路旁的女子打扮也越来越华贵,一个个锦带丝履、头戴珠翠,模样更是一
个比一个标致。

  程宗扬还好点,把这当成选美大赛的现场也能接受。吴战威眼睛都不知道该
往哪儿放,只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主子。

  因为程宗扬不愿乘辇,石超也只好走路陪着,虽然有侍姬扶携,还是走得气
喘吁吁、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园子,几个侍姬迎上来一同扶住石超。

  亭内已经设了锦茵,石超像滩泥一样倒在席上,一边让侍姬抹汗打扇,一边
喘着气道:「哥哥……坐……」

  程宗扬和吴战威谁都没坐,两人都扬起头,张大嘴巴看着那亭子。

  金谷园的象牙亭依水而建,整座亭盖用一整块碧玉雕成,最薄的地方厚不盈
寸;透过亭盖能看天际云卷云舒。阳光浸过碧玉变成翠绿的颜色,宛如一池碧水
浸在身上,令人凉意四起。支撑亭盖的柱子是六根长及丈许的象牙,上面包着金
箔,精心雕刻花卉禽鸟,柱底用黄金铸成台基。

  石超道:「亭子倒也罢了,就是这六根象牙一般长短,着实难得。程哥要是
喜欢,我立刻让人拆了送到程哥府上。」

  「免了。」程宗扬道:「这亭子要放我家里,我觉都睡不着,整天得抱着它
睡才安心!」

  石超哈哈大笑,侍姬送上瓜果,又捧来冰盆。程宗扬见盆里冰块也雕成假山
形状,不禁暗自摇头。以前听说过把蜡雕成百兽当柴烧的豪奢,没想到让自己亲
眼目睹一回。

  程宗扬坐下来,吃了颗冰过的李子,说道:「不是说你们石家的歌姬最出色
吗?」

  石超吩咐几句,一名侍姬捧着琴过来。那琴古色古香,一看就是真品,比自
己的假货高明得多。

  那侍姬拨了几下琴弦,指下流水般淌出一串清越的声音。

  程宗扬没来由得想起凤尾森森这个词,只觉一股幽凉寒意涌上心头,纷乱的
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一个穿着朱红罗裙的丽人盈盈走来,倚着象牙柱,婉声唱道:「繁华事散逐
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歌声袅袅飘入云瑞,余韵久久末绝。

  程宗扬依稀听过歌词,尤其是落花犹似坠楼人一句尤为耳熟,这会儿品味词
中意蕴,一时有些发呆。

  石超以为他听得不高兴,连忙道:「该死的奴婢!好端端的唱这些!换个艳
致的。」

  那丽人应了一声,然后含笑重启歌喉,柔声唱道:「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
香汗流山枕。窗外辘鲈声,敛眉含笑惊……柳荫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
拚,尽君今日欢。」

  石超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娘儿们学的都是以前的曲子,没滋没味的。改
日到金枝会馆,我请哥哥听那里的山歌,才好听呢。」

  程宗扬出了片刻神,举盏道:「唱得很好,真得很好。我敬你一杯。」

  那歌姬俯身道:「多谢程少主。」

  石超脸上有光,不禁笑逐颜开:「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和石超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费心。一边与石超推杯换盏,一边听着丽
人美妙的歌声,程宗扬渐渐觉得满腹的烦心事都变得无足轻重。

  不知不觉已是红日西沉,石超早巳喝得肉山倾颓,烂泥般趴在席间。程宗扬
也觉得酒意上涌,脑中一阵阵发昏,勉强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

  两名侍姬过来扶他离席,程宗扬扭头却没有见到吴战威。

  石家的厕所也极为精致,净桶内盖着一层沉香层,气息香馥得如同闺房,好
在没有看到塞鼻的干枣。两名侍姬要替他更衣,程宗扬正要答应,忽然心头一阵
悸动,颈后仿佛掠过一股寒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公子……」侍姬在旁轻声唤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程宗扬吸口气稳住心神,然后摒开两女。坐在檀香
木制成的马桶上歇了片刻,起身用凉水洗把脸,多少清醒一些。想起刚才心悸,
他不禁莫名其妙。

  程宗扬推门出来,那两名侍姬已经芳踪杳然,周围帷幕低垂,辨不出哪里是
来时的路径。

  好在园子并不大,左右能找到那座像牙亭。程宗扬随便拣了个方向,一路只
见珠玉满目,真不知石家这座园子花费多少钱财。

  忽然帷幕后传来女子柔媚的低叫,听起来像是一男一女正在交欢。程宗扬本
能地想要避开,紧接着想起一件事,不由疑惑地停下脚步——内院除了石超就自
己这个客人,怎么还有其他男人?

  程宗扬顿时酒醒一半,压着嗓子寒声道:「吴大刀!」

  里面的声音一停,接着传来穿衣的声音。片刻后,吴战威衣衫不整,脸色通
红地拉开帷幕,尴尬地说道:「程头儿……」

  程宗扬朝里面看了一眼,那女子蜷缩在一条薄薄的锦衾内,容貌姝丽,依稀
是刚才那个歌姬。

  程宗扬又气又恼,低声道:「我干!这事你都做得出来?咱们是来做客的,
你跑来勾搭石胖子的侍姬,让他撞见还要不要脸面?」

  吴战威老脸胀得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那歌姬忽然掀开锦衾,从榻上下来,赤裸着白生生的身子跪在程宗扬面前。
「是我勾引他的,程爷要责怪,就责怪我吧。」

  程宗扬牙痛似地抽口凉气。「你傻啊!你们石少主杀个侍姬比杀鸡还容易,
要让他知道,你就不怕死吗?」

  「死了也比这里干净。」那丽人咬了咬唇,扬起脸,「我们以前是老爷的侍
姬,老爷中风后,少主就把我们都用了。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或是打死,或是
卖人。我不怕丑,今日见着程爷和吴爷,我就铁了心要跟两位爷。程爷是主子,
心地又正,奴婢高攀不上。」

  她视线落在吴战威身上,眉梢眼角毫不掩饰洋溢出喜悦,低声道:「奴婢虽
然只见过吴爷一次,但能看出吴爷是铁铮铮的男儿。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公子……
吴爷才是男人。」

  吴战威红着脸也要跪,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什么意思?你让我也跪着跟你
说话才舒服?滚起来吧。」

  吴战威讪然起身,拿起锦衾帮那丽人掩住身体。

  程宗扬松了口气,对那丽人说:「喂,大姐,你可想清楚了。我们吴爷是个
粗人——不骗你,真是个粗胚!脚还奇臭!你刚才唱的曲子我也听了,你这么个
雅致美人,跟咱们吴爷,实在是……」

  程宗扬皱起眉头想半天,无奈地说:「不搭调啊。」

  那丽人轻声道:「少主是奴的知音……」

  程宗扬连忙摇手,「这话可别乱说!」

  丽人一笑,柔声道:「雁儿她们前些日子传了话来。奴婢们知道她们日子过
得开心,都替她们高兴,盼只盼能遇上程爷这样的好主子。」

  「我好个屁啊。有便宜我也占。」程宗扬越想越恼,「那个雁儿也怪了,论
长相,那些兄弟一半比我长得帅;论身家,吴爷也不比我穷多少;论功夫,我上
比不了秦会之,下比不了看门的几个,她怎么就盯上我呢?」

  丽人道:「因为程爷是主子。」

  「主子有什么用啊?我都说过了,一不娶妻、二不纳妾,跟了我什么好处都
没有。嫁给吴爷他们当娘子多好,怎这么死心眼儿呢?」

  丽人沉默片刻,抬起头,「园子里也有女儿嫁给下人的。虽然担着娘子的名
头,但不仅主子们想睡就睡,便是管家吩咐了,也须去陪床。跟着主子纵然没有
名分,也不必受这些屈辱。」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然后揪着吴战威的耳朵把他扯到外面,低声道:「我说
吴爷,你老人家什么意思?」

  吴战威吭哧几声,扭扭捏捏道:「我能有啥意思……」

  「你想清楚了,你们两个差别不是一般的大——好比焦大跟林妹妹睡一床,
能合适吗?」

  吴战威茫然道:「焦大?哪门派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我没说。吴爷,你可想好了。如果是逢场作戏,我这
就回绝她;如果想娶人家——想想你的小寡妇,这个是娇生惯养的芙蓉花,你觉
得自己的德性配不配得上?」

  吴战威臊眉搭眼地说:「在床上还不都一样……」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竖起拇指,「吴爷,你行!」

  说着他转过身,堆起笑脸,「这位大姐,只要你不后悔,这会儿就收拾收拾
东西跟我们走吧。」

  那丽人泪水一下子滚落出来,哽咽道:「多谢主子。」

  「别叫主子,往后我还得叫你嫂子呢。」程宗扬笑嘻嘻说着,忽然又是一阵
心悸。

  回到象牙亭,石超仍伏案不起。他酒量不及程宗扬,早就喝得烂醉如泥,不
省人事。

  程宗扬只好对那些侍姬道:「等石少主醒了,跟他说一声,这位……」

  那丽人低声道:「翠烟。」

  「翠烟姑娘我买了。」

  程宗扬摸摸身上,也没什么可当信物的,索性把吴战威的刀押到席间。「赎
身要多少钱,让石少主只管开价,明天把翠烟姑娘的身契送来。听清楚了吗?」

  「是。」众侍姬参差不齐地应道,看着翠烟的眼神都充满羡慕。

  这会儿暮色已浓,赶回城中差不多已是深夜。石府的管家谷安竭力挽留,但
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让人坐卧不宁。

  况且吴战威一会儿工夫就弄上个大美人,在这里住一晚说不定还要出什么妖
蛾子。程宗扬藉口肩上有伤,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建康。

  谷安无奈,又没办法请示石超,只好多安排些人手送程宗扬回去。

  程宗扬自己乘了一辆车,把吴战威撵到后面,让他跟翠烟同乘,好在车上继
续卿卿我我。但吴战威样子粗豪,脸皮却薄,这种抛开兄弟跟女人在车上厮混的
事怎么也做不出来,只肯骑了匹马跟在程宗扬车旁。

  看着吴大刀脸上时不时露出的傻笑,程宗扬也禁不住笑起来。跟自己来的几
位兄弟里,小魏年轻,长得又帅,在南荒时倍受欢迎。有他这朵鲜花一衬,吴战
威和祁远只能做绿叶了。这几日小魏和莺儿打得火热,现在吴大刀又弄了个美人
回来,说不定回去后能给两个兄弟一起摆喜酒。

  马车在土路上一摇一晃,程宗扬心头的不安戚渐渐散去,接着倦意涌来,闭
上眼蒙龙入睡。

  半梦半醒间,胸口忽然一阵炙热。程宗扬惊醒过来,急忙掏出怀中的琥珀。
那滴细小血滴在淡黄琥珀中像火苗一样跳动,散发出烫手的热量。

  程宗扬一肚子的酒水都变成冷汗淌出来,叫道:「小心!」

  大叫声中,便看到黑暗中一道匹练般的刀光亮起,最前面一名石府护卫身体
一歪,半边头颅被刀光斩下。

  程宗扬擎出双刀,丢了一柄给吴战威,叫道:「别管我!你护好后面!」

  随行的有二十多名石家护卫,听到程宗扬的叫声都心生警觉,纷纷叫嚷着拔
出兵刃。

  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数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幽灵般现身,她们身上披着黑
色斗篷,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手中弯刀刀光亮起,那些护卫才惊觉死亡近
在咫尺。

  队伍顿时大乱,不时有人坠马发出濒死惨叫。这些苏妲己身边的女护卫擅长
隐踪匿迹,一直潜到车队旁边才出手。

  事起仓促,又是夜间,石府的护卫大多各自为战,匆忙中根本无法组织,交
手不过短短一刻已倒了六七人,余下的更见混乱。

  程宗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败局已定。自己早该想到那妖妇不会善罢干休,只
不过设计硬吃了她一道,得意忘形,才忽略身边的危险。

  虽没见过苏妲己出手,但看她处置那些男人的手段就知道这妖妇睚皆必报,
毒辣成性。既有琥珀示警,如果不是自己,大意也不至于让那妖妇来到身边才发
觉。

  程宗扬顾不得懊恼,一脚踹碎车厢跃到车外。那些女护卫藉夜色隐匿身形,
幽灵般在人群间出没,别说组织反击,就连来了多少人都看不清。

  自己遇险完全是自找的,如果后面车上的翠烟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都对不
起吴大刀。程宗扬一横心,翻身跃上一匹空马,叫道:「兄弟们!逃啊!」说着
朝车队行进的方向直闯过去。

  吴战威在白湖商馆待过,对那些女护卫的手段颇为熟悉,挡住她们突如其来
的一轮袭击,已经稳住阵脚。眼见程宗扬独自朝前直闯,他先是一愣,接着明白
过来,他这是仿效萧遥逸的故技,用自己来引开刺客。

  吴战威回头看后面的马车一眼,然后纵马赶过去,叫道:「程头儿!」

  程宗扬横刀与一名女护卫拚了一记,肩胛伤处隐隐作痛,立刻刀交左手,暴
喝一声,将那名女护卫的弯刀劈到一边,然后狠狠一夹马腹,坐骑嘶鸣着狂奔过
去。

  程宗扬怕那些狠辣的女人用暗器招呼,身体俯在鞍上紧贴马背,打马疾驰,
只希望把她们引得越远越好。

  不过几个呼吸时间,坐骑已经奔出数十步。程宗扬回过头,只见那些女子一
边与吴战威缠斗,一边将石府的护卫逐开,却没有人来追自己。

  程宗扬心里一阵发寒。她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是自己,此时不来追击,理由只
有一个——前面有人在等着自己。

  刚想到这点,马匹像撞到一堵无形气墙,速度猛然一缓,踉跄止步。程宗扬
像被人重重撞了一记,心头狂震,难过得几乎吐血。

  黑暗中,穿着华服的妖妇施施然从林中现身,妖媚的瓜子脸微微抬起,犀利
眼神中带着一丝残忍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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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逼命

  程宗扬稳住翻腾的气血,一手握紧刀柄,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原来是苏夫
人!一日未见,夫人美貌犹胜往昔……哈哈哈哈。」

  苏妲己似笑非笑地说道:「死奴才,还不下马吗?」

  程宗扬道:「小的倒是想下马,就是这两条腿不听使唤。」

  苏妲己雪白的玉手放到腰间,指尖挑起一条朱红色丝带,接着素手一扬,丈
许长的丝带笔直飞起,朝马匹挥去。那条丝带宽不过盈寸,苏妲己妖力贯入,丝
带边缘犹如剑锋,坐骑两条前腿齐齐折断,嘶鸣着跌倒在地。

  程宗扬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滚下,两脚踏在地上立即摆出虎步。

  苏妲己笑吟吟挑起唇角。「死奴才,你不是腿软了吗?」

  程宗扬心知今日之事难以善终,咬牙笑道:「等小的骑在夫人身上,自然会
腿软,不信夫人可以试试。」

  苏妲己啐道:「好个不知死的奴才。」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苏妲己袖上一大片未干的血迹。与此同时,他感受到
一股死亡气息,虽然极淡,给自己的感觉却熟悉之极。

  苏妲己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冷笑道:「你这死奴才竟躲到这里,让本夫人白
跑一赵,自然不会对你手下客气。」

  程宗扬发根都仿佛竖起来,大叫道:「谁?」

  苏妲己哂笑:「谁记得那些死奴才。」

  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秦桧高声道:「公子小心!那妖妇刚杀我两名兄弟,朝
这边来了!」声音远在数里之外。

  程宗扬心头涌起滔天恨意。殇侯交给自己一共十个人,除了秦、吴二人,还
有八名精干护卫,没想到会死在这妖妇手下。

  程宗扬吼道:「干你娘的死妖妇!不必废话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来巴!」

  苏妲己朱红色的丝带在空中一荡,卷起几个血红圆圈,朝自己颈中袭来。凌
厉风声如同刀割,压迫程宗扬呼吸不畅。

  程宗扬凝神盯住袭来的丝带,然后双肩一沉,两手握住刀柄,硬生生与苏妲
己拚了一记。

  丝带应刀飘开,苏妲己玉脸生寒,美目一瞬间精光大盛,飘飞的丝带犹如利
剑,猛的弹起撞在刀锋上,溅起一串火花,震得程宗扬手臂发麻。

  程宗扬单刀急退,化去丝带劲力,然后腰身一拧,大吼着奋力劈出。

  苏妲己杏眼生寒,恨声道:「白武族的五虎断门刀——武二那厮还真看得起
你!」

  苏妲己虽是离开建康,其实伺机报复。她在玉鸡巷没找到程宗扬,索性杀人
泄愤,又逼问出程宗扬的去向,一路追来。

  被一个逃奴用连环计骗走两万金铢实是苏妲己生平奇耻大辱,心里早已经恨
极。不过苏妲己并非寻常女子,盛怒之余,先想到的仍是如何挽回损失,杀掉这
个死奴才倒在其次,因此下手仍留有余地。不料这个当日被戈龙手到擒来的死奴
才竟然学到武二郎的刀法,让自己两次出手都无功而返。

  苏妲己收起轻视之心,素手一翻,丝带蛇信般缠在程宗扬腕上。程宗扬腕上
如受刀割,鲜血进涌而出。

  程宗扬心里明镜一样,无论招术还是修为,自己和这妖妇都没得比。如果见
招拆招、有攻有守的打法,只会死得更快。他索性对苏妲己手中飞舞的丝带理也
不理,将浑身气力聚在一处,钢刀带出的风声犹如虎啸,紧盯着她脖颈要害,一
刀挥出。

  这种同归于尽的手段,程宗扬已不是第一次用。不是自己不在乎生死,实在
是实力相差太远,只有攻其必救才有一线生机。

  刀势攻至半途,浑身气力仿佛突然间被抽得干干净净。程宗扬骇然望去,只
见苏妲己樱唇微张,舌尖沾住他一滴飞溅的鲜血,唇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耳边仿佛传来妖狐充满诱惑力的呢哝声,在飘渺的夜风中如歌如泣,令人心
潮澎湃,程宗扬浑身血液都不由自主地随之鼓荡。

  程宗扬极力抗拒那股莫名的力道,握刀的手掌微微发颤,双眼仿佛被无形力
量压迫着,视线变得模糊,只有苏妲己那张妖艳的笑脸越来越清晰。

  苏妲己胜券在握,娇笑着伸出纤纤玉手,朝程宗扬颈中探来。

  突然额角一跳,太阳穴上的伤痕传来一股灼痛,混乱的神智短暂地恢复一丝
清明。

  程宗扬不敢怠慢,抓住这一丝机会,横刀疾挑,刀锋劈在苏妲己沾血的衣袖
上,接着腾身朝后跃去。

  苏妲己玉颊血色一闪而没,她有些惊愕地看着程宗扬,不明白这个乞丐怎能
从自己术中逃脱。

  程宗扬余悸未消,脸上却露出狞笑,狞声道:「别忘了,我是南荒巫术的大
行家!看我的蛊虫!」

  程宗扬左手一挥,几道细碎的风声响起。苏妲己丝带飘飞,将那几粒小小的
东西卷住,才知道是几粒细砂。

  「死奴才!死到临头还耍花样!」

  程宗扬大喝道:「看我的蛊虫!」

  苏妲己冷笑一声,曲指弹去,指尖一痛,却是一根牛毛细针。

  「骚狐狸!着了我的道吧!」程宗扬叫道:「那针上喂有南荒剧毒,只要一
针就能让你丢掉半条命!」

  苏妲己冷着脸抬起纤指,一枚细针黥在她白玉般的指尖上,血迹殷红。她抬
手拔下细针抛到一边,指上除了一点细小的血迹,没有半点异样。

  「我干!」程宗扬惨叫道:「死丫头!该喂毒的你偏不喂!想整死我啊!」

  秦桧啸声越来越近,苏妲己不再施展妖术,丝带平平伸出,前段猛然昂起,
妖蛇般与程宗扬的钢刀硬拚一记,然后丝带转轮般攻出。

  这种功力比拚毫无花巧可言,程宗扬每接丝带一记重击便浑身一震,不得不
退开一步,化去力道。他且战且退,从大路一直退到植满绿柳的湖岸,没有找到
丝毫反击的机会。

  远处树影微摇,秦桧在枝梢奔驰如飞,吴战威也闯过狙击的女护卫朝这边冲
来。

  两人一前一后喝道:「妖妇!敢杀我兄弟!」

  「死婆娘!还不住手!」

  苏妲己杏眼光芒闪动,那条轻飘飘的丝带在她手中仿佛重逾千钧,每一击都
令自己气血翻腾;强大劲力沉重如山,狠狠撞人丹田,每次与劲气相撞,丹田中
旋转的气轮都会为之一滞,似乎随时都会溃散。

  程宗扬心里叫苦,这妖妇分明不想取自己性命,不然她这会儿稳占上风,只
要用丝带缠住自己的单刀,随手一掌就把自己拍的死得不能再死。

  她使出这怪异手法,用心更是歹毒,一点一点消耗自己的功力,再撑下去,
一旦自己丹田受创,纵使能保住性命也免不了功力尽废。

  那些女护卫一轮袭击杀死不少石府的随从,周围充盈着死亡气息。但这里不
是鬼王峒,没有将死气直接转化为真气的环境,殇侯化死气为真阳的心法更需要
时间慢慢吸收沉淀,仓促间无法使用。

  额角伤痕不住灼痛,将四处飞散的死亡气息吸人体内,紧接着又在苏妲己的
重击下散入经络,无法凝聚。看着苏妲己猫戏老鼠般戏谵而恶毒的眼神,程宗扬
禁不住头皮发麻。

  如落在这妖妇手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在等着自己。虽然知道大势不妙,
但实力相差悬殊,这会儿是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自己只有乖乖挨揍的分儿。

  丝带又一次挥来,程宗扬勉力挡住。苏妲己诡异的劲力透体而入,丹田猛然
一阵剧痛,旋转的气轮完全停止,无数细微气息组成的气轮摇摇欲坠,似乎已经
到了崩溃边缘。

  苏妲己唇角挑起,露出一丝残忍笑意,美目闪闪发亮,接着朱红色的丝带再
次挥出,拂中程宗扬毫不设防的小腹。

  程宗扬「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坐倒在地。他丹田气轮停滞,浑身力气
仿佛榨取一空,连抬手都力所不及,即使丝带再慢十倍也无力闪避。

  秦桧和吴战威还在数丈之外,苏妲己冷笑道:「死奴才!我看你还有什么手
段可使!」

  程宗扬脸色苍白,额头冒出豆大汗珠,丹田如同刀割。苏妲己重又一击正中
小腹,丹田内停滞的气轮被劲气一震,化成无数细小的星芒,正在飞快消散。这
会儿程宗扬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运气真不好,要变成鬼去找凝羽了。」

  一只纤美玉足伸来,苏妲己绣花的珠履踏在程宗扬胸口,接着纤足一沉,脚
下发出一阵骨骼碎裂般的脆响。

  程宗扬脸色由白转青,又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猛然胀得血红。

  苏妲己一足踏在程宗扬胸口,俏生生抬眼娇笑道:「你们再近一步,信不信
我踏碎这死奴才的狗骨头!」

  秦桧一手拦住吴战威,紧盯着苏妲己,寒声道:「苏夫人!公子若有不测,
秦某立誓,今生今世必与夫人周旋到底!」

  苏妲己啐道:「一个奴才的奴才,我很怕你吗?想让我放开他,好说,先把
你的右手砍了!」

  秦桧脚尖一挑,将程宗扬掉落的单刀挑起,抄住刀柄,一边伸出右手。

  吴战威叫道:「老秦!别信这婆娘的!」

  苏妲己柳眉倒竖,嗔骂道:「吴战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突然,一股寒意掠来,苏妲己目光一转,顿时大骇。死奴才胸口鲜血淋漓,
神情坚毅无比。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形怪状的匕首,弯曲柄部形如珊瑚,
刀锋虽然不长却寒光四射,宛如冰雪,正朝自己小腿划来。

  苏妲己手中软垂的丝带与刀锋一触,像被风吹开一样悄然断裂。苏妲己立刻
意识到这死奴才手中是一柄锋锐之极的神兵,如果被它斩中,肯定小腿不保。

  秦桧应变极快,异变突起。他手中的钢刀立刻转变方向,幻化出一道光影,
闪电般朝苏妲己纤腰劈来。

  苏妲己纤足一点,轻烟般飞开,堪堪避开匕首的锋刀,一边用丝带格开秦桧
的钢刀。她脚下故意使力,藉机将劲气送入程宗扬体内,想震伤他的心脉,不料
那死奴才胸口一团真气火热如球,不但将她的劲气化尽还趁势反击,烈火般侵入
自己经脉。

  苏妲己像被烫到般娇躯一颤,尖叫道:「九阳神功!」

  程宗扬腾身跃起,用力唾了口血沫,一手把匕首横到胸前,咬牙道:「死妖
妇!敢杀我兄弟!我跟你没完!」

  苏妲己一脚踏在自己胸口,程宗扬丹田内的气轮已濒临破碎。正当自己心灰
意冷时,却奇迹般从苏妲己身上得到一丝微妙助力。

  那股气息非常细微,但融人丹田却仿佛唤醒体内充沛的真阳,并且与额角的
生死根相互呼应。潜藏在经脉内远超自己修为等级的真阳潮水般怒涨,迅速将消
散的气轮重新凝聚起来。

  就在苏妲己与秦桧交谈时,程宗扬体内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知感和灵
觉大幅延伸,体内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清晰无比,细致入微地感受到每一丝真气
的流动和运转。受到那股微弱气息吸引的真气汇聚一处,沿任脉逆行,在胸口的
膻中穴凝成一团光球。

  这完全与自己无关,是真气的运行摆脱自己的意念,在那股微弱气息的吸引
下自发运转,行走的经脉正是九条阳脉。

  吐出第二口血时,程宗扬经脉已经畅通无阻,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体内真
气充盈,犹胜往昔。气息的虚实变化、运行强弱,无不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该
如何确认,程宗扬清楚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经更进一步,踏入第四级入微的境地。

  苏妲己素手一摆,那条朱红色的丝带灵蛇般退回,绕在臂上,一双妖媚美目
紧盯着程宗扬。良久,她红唇轻动,吐出几个字:「太乙真宗!」口气虽淡,却
充满刻骨仇恨。

  程宗扬持刀叫道:「死妖妇!我的九阳神功是王真人亲传!有种就来吧!」

  这妖妇与王哲仇深似海,看她的神情,多半在王哲的九阳神功下吃过大亏,
才在五原城蛰伏多年。这会儿身边虽然多了秦桧和吴战威,但远处的石府护卫已
经被杀散,那些女护卫隐匿在黑暗中,随时都可能出现,算起来仍是敌众我寡。
眼下唯一机会就看九阳神功能不能克制住苏妲己的妖术了。

  秦桧抛下钢刀,接着抢先动手;此时性命交关,他不再留手,一出手便是自
己的得意招术「惊魔指」。他大袖飘飞,食指、中指轮番攻出,犹如铁笔,一指
一指点在苏妲己妖幻无状的丝带上,不时发出劲气交击的细微爆响。

  苏妲己一条丝带将秦桧的惊魔指尽数挡下,一边紧盯着程宗扬,似乎对他显
露的九阳神功忌惮万分。

  程宗扬好不容易摆脱败局,见状当即加入战团。匕首蕴含着九阳真气的珊瑚
铁光芒大作,雪亮刀光狂飘般朝苏妲己攻去。

  苏妲己飘飞的丝带与匕首一触,顿时像被烈火烧到般变色,边缘卷起。那妖
妇杏眼含怒,忽然素袖一翻、玉掌伸出,与秦桧的惊魔指硬拚一记,右手的丝带
从腰侧飞起,利刀般直刺程宗扬小腹。

  程宗扬用匕首挑向丝带,正待用力划断,那条丝带忽然一滑,水一般绕过匕
首的锋刀,避开九阳真气正中自己腹侧。

  程宗扬大叫一声,他右手的匕首被苏妲己的虚招引开,只能用左手紧紧抓住
丝带,腹侧被丝带刺入寸许,鲜血飞溅。

  「死奴才。」苏妲己厉叱一声,丝带笔直递出,要从程宗扬腹侧对穿而过。

  程宗扬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去,接着脚下突然一空,已经退到湖岸边缘。他试
着抓了一把,没能抓住湖岸,身体像岩石般从湖岸堕下,片刻后「篷」的溅起一
片水花。

  如果刚开始苏妲己还有意留程宗扬一条性命,这时已经是杀意毕现。她挡住
秦桧的缠击,接着飞身而下,衔尾追去。

  吴战威扑到岸边,黑沉沉的水面已经看不到人影。他解衣要往下跳,秦桧比
他更快,足尖毫不停留地在岸边一点,流星般跃入湖中。

  夜色下,湖水漆黑如墨,几个涟漪远远扩散过来,周围听不到丝毫声息。

  片刻的沉寂之后,一片眩目的白光突然亮起,方圆百余步一片湖水被白光照
得通明。耀目白光中,苏妲己妖艳身形飞向天际,她华丽的罗裳半幅破碎,裸露
的雪白肉体在白光中仿佛透明。

  接着一条身影蛟龙般从湖中跃出,人未至,一枝莹白的弧锥已经划破天穹,
四射的光芒令群星都为之黯然。

  吴战威张大嘴巴,看着萧遥逸突如其来的一击刺中苏妲己飘飞的丝带。苏妲
己仿佛被狂风卷住,破碎衣裙同时飞舞起来,那条朱红色丝带螺旋状向后激射。
紧接着一个身影鬼眯般闪出,秦桧食指微勾,一指点在丝带中段。

  苏妲己发出声凄厉尖啸,被龙牙锥扫到的玉臂进出一片血花。她身形微闪,
逸出白光的范围,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萧遥逸与秦桧同时追了上去。两人姿势大不相同,萧遥逸将龙牙锥横咬在口
中,半身浸在水里,在湖上划出一道水线。秦桧则是使出登萍渡水的轻功,在湖
面疾掠如飞。看起来秦桧的身法更高明,但两人速度相差无几。

  白光渐渐黯淡下来,程宗扬无力地躺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柔软
的手臂托在他颈后,使他不至于溺水。

  小紫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头儿,你好惨哦。」

  程宗扬吐了口水,喘着气道:「死丫头,看我倒楣你是不是很爽啊?」

  「哪儿有啊,人家是关心你嘛。」小紫一边说一边扶住程宗扬的手腕,将伤
口包扎起来。


              第五章  掌誓

  劫后余生,程宗扬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好运。苏妲己紧跟着跃入湖中,
与自己只相差一线。眼看她的丝带就要划断自己的喉咙,身后突然多了一双温软
小手,拉着自己以惊人的高速脱离苏妲己的攻击范围。然后藏在水下的萧遥逸出
手截击,将那妖妇逼退。

  「死丫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人家才不想呢。都是那个萧傻瓜,说留我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非要拉我
来。」

  程宗扬笑了一声,「那家伙是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不好意思告诉你就
是了。」

  小紫撇了撇嘴,「真没用。」

  「可不是嘛……」

  程宗扬动了动身体。丝带没有穿透腹腔,只是在腹侧留下一个寸许深浅的伤
口,另外几处也都是皮外伤。经过殇侯的指点,自己把死气尽力转化为真元,以
前那种真阳外溢的情形已经很少出现。但生死根把死气转化为生机的机能仍在,
虽然没有以前夸张,但伤势愈合速度也比常人快了许多。

  这几个月来受伤已经成为家常便饭,让程宗扬积累丰富的经验。根据经验判
断,这些伤势都不要紧,最重的一处仍是在鹰愁峪被长槊刺中的一处。毕竟槊锋
刺入两寸,这种贯入伤比起体表半尺长的伤口更难愈合。

  程宗扬闭上眼睛,感受着伤口隐隐跳动着传来的灼痛感。小紫细软的手指在
伤处抚过,带来酥软触感,让痛楚减轻许多。

  「死丫头。」

  「嗯?」

  程宗扬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后悔了……」

  小紫出奇的没有作声。

  隔了一会儿,程宗扬讶道:「死丫头,你转性了?怎么不嘲笑我?讽刺我?
挖苦我?污辱我呢?」

  小紫撇了撇嘴。「你让我怎么嘲笑你?」

  「你可以说——我早说过杀死她,可你这个大笨瓜偏偏不肯,这下好了,被
人家反过来咬了一口吧?活该!」

  「真讨厌!」小紫把程宗扬的脑袋浸到水里,「不要学我说话。」

  程宗扬钻出来,抹了把水道:「谁学你说话了?我只是把嗓子捏细一点。」

  笑闹几句,程宗扬心头郁结的闷气消淡一些。他揉了揉面孔,叹道:「我真
是后悔了。在建康城咱们完全有机会干掉她,就是杀不死她也能留下她半条命,
结果我一时心软,害死两名兄弟。」

  「大笨瓜,谁让你放过她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说到底,我跟她并没什么深仇大恨,虽然被她烙了个奴
隶印记,但现在也看不大出来了。我设计对付她顶多是想出口气。」

  「傻瓜!」小紫给了他一个简短的评语。

  程宗扬没想苏妲己的报复会如此凌厉,这次死了两名兄弟,下次再遇上她,
也许损失会更大。

  刚才萧遥逸的一击,自己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手法,但能看出苏妲己在那只
小狐狸手下伤得不轻。小狐狸和秦大奸贼两个人一起追杀,无论能不能得手,总
归安全无虞,不用自己担心。倒是小紫,刚才从苏妲己手下拉了自己一把,似乎
受到劲力的冲击,这会儿游水的速度也比平常慢了许多。

  「死丫头。」

  「嗯?」

  「你刚才游那么快,是不是变身了?」

  「我才不告诉你。」

  程宗扬忌妒地说:「不许让别人看你变成鱼尾的样子。」

  「才不会让别人看到呢。」

  程宗扬突发奇想。「你变成鱼尾,裤子怎么办?」

  「讨厌!」

  「哈哈……哎哟!」

  「活该。让你笑,肚子痛了吧。别动!」

  程宗扬倒抽着凉气道:「死丫头,你小心点……」

  小紫一手按住他小腹的伤口。程宗扬躺在小紫臂间,身体随着莫愁湖水起起
伏伏,被她带着朝湖岸游去。

  一轮残月穿过云层洒下淡淡光辉,水天宛如一色。程宗扬禁不住想就这样睡
去,直到长夜过尽,阳光来临。

  萧遥逸抹干身上的水迹,把巾帕丢在舱中,然后一撩新换的袍服,坐在程宗
扬对面的藤席上。

  「我派去的人刚跟出建康,就被那妖妇甩掉了。」萧遥逸道:「接到消息我
便赶到玉鸡巷,幸好紫姑娘无恙。」

  程宗扬换了干衣,腹侧伤口被重新包扎过,半倚着藤席,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算得倒准,正好赶到。」

  「侥幸而已。」萧遥逸道:「萧某对建康比秦兄熟悉得多,从湖上赶来终究
快了一步。那妖妇被我和秦兄联手击伤,至少有一、两个月难以复原。吃过这次
亏,她即便养好伤也未必敢再来找程兄的麻烦。」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然。那妖妇发现自己身怀九阳神功,必然把自己当成肉中
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秦桧道:「今日之事多谢小侯爷援手。在下一向自负武功,见到小侯爷的身
手,方信人外有人。」

  「秦兄太歉了。」萧遥逸开心地大笑道:「要论起武功,萧某怎么敢和秦兄
源自黑魔海的绝技相提并论呢?」

  秦桧泄了底子,露出真功夫,听到萧遥逸口气中流露出的浓浓敌意,眉峰顿
时一扬。

  程宗扬苦笑一声。「小狐狸,你早看出来了吧?」

  「谈不上早。」萧遥逸收起笑容,冷冰冰道:「贵属吴长伯当日在鹰愁峪使
出大力金刚臂,萧某才知道程兄这池水不是一般的深啊。」

  秦桧刚要开口,却被程宗扬拦住。「行了,小狐狸,别板着你的臭脸。大家
既然是朋友,也不用藏着掖着。没错,会之和长伯都与黑魔海大有渊源,简单地
说,他们是黑魔海毒宗一支,和现在黑魔海的当家人不是一回事——这样说行了
吧?」

  萧遥逸露出古怪表情。「黑魔海毒宗?鸩羽殇侯?干!你既然从南荒来,我
早就该想到的!」

  程宗扬小心问道:「你们那位岳帅跟殇侯没什么仇吧?」

  萧遥逸脖子一梗。「怎么没有!」

  「我就知道!」程宗扬指着萧遥逸叫道:「你们那位岳帅满世界都是仇人!
妈的!把他的仇人都叫来,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了!」

  萧遥逸讪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岳帅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嗯,红颜
知己,红颜知己。你别急啊,其实岳帅和殇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深仇,说起来,
我们岳帅还吃了点亏。」

  「岳鹏举还有吃瘪的时候?这个我喜欢,说来听听!」

  萧遥逸摸了摸鼻子,又看向秦桧,为难地说道:「其实就是岳帅遇到一个女
人,没想到和殇侯有关系,结果……」

  萧遥逸吞吞吐吐道:「岳帅虽然占了便宜,但足有两个月近不了女人……」

  程宗扬嘿嘿笑道:「那女人不会姓叶吧?」

  「原来程兄知道?」

  「我知道个屁啊。岳帅占了人家的便宜,但岳帅的女人也被殇侯上过——会
之,你别揪胡子,我就不信放着碧姬那样的荡妇,殇侯会不去试试,大家都是男
人,有什么好装的?」

  程宗扬道:「这件事大家就算扯平好了。至于岳帅当年清剿黑魔海,和殇侯
没有再结仇吧?」

  萧遥逸道:「岳帅倒是想报仇,但没找到人。岳帅在风波亭出事后,我们才
听说殇侯在南荒隐居。」

  「过去的事就算了。」程宗扬道:「黑魔海巫毒二宗早就分道扬镳,我敢打
赌,如果有机会往对方背后插一刀,两边都不会手软。既然这样,大家为什么不
能合作呢?」

  萧遥逸一把拉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拍着桌案道:「又合作?殇侯
名声很好吗?再怎么说,他们也是黑魔海的妖人!」

  程宗扬抹了把脸,苦笑道:「小侯爷,你也太直接了吧?当着面就骂上了,
话说这狠,咱们后面还怎么谈?」

  萧遥逸叫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谈的?又不是做生意!」

  程宗扬提醒道:「别忘了,我可是生意人。世上有什么事不能谈的?话说敌
人的敌人是朋友,你们和殇侯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一听黑魔海就摆出打打
杀杀的架式来呢?」

  萧遥逸哼了几声,然后道:「这事我要知会孟大哥。」

  「孟老大那我去说。老实告诉你,小紫那丫头在南荒一直都是殇侯照顾的。
有这分交情在,你们星月湖好意思和殇侯喊打喊杀吗?」

  「是吗?」

  「你以为她怎么活下来的?」

  萧遥逸终于被程宗扬说动。「合不合作不是萧某能决定的。但在建康……」

  萧遥逸抬起手掌,「不与殇侯为敌,萧某还能做到。」

  秦桧出掌与他轻轻一击,双方算是立下互不侵犯的契约。

  萧遥逸恢复从容,笑道:「你下午不在城里,不知道宫里发了诏书把王丞相
痛骂一顿。」

  「哦,王处仲得了镇东将军的职位?」

  「没有。连自家人都不支持,王处仲只好上表推辞了。」说着萧遥逸大笑两
声,似乎松了口气。

  程宗扬奇道:「王处仲到底是个什么人?让你这么忌惮?」

  萧遥逸推开舷窗,船只已经从莫愁湖进入大江,再往前便是秦淮河。

  「琅玡王家在晋国根深蒂固,王永一相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
徒故吏满朝都是。不过王茂弘生性疏淡,不喜生事,倒也罢了。王家其他人我也
不放在眼里,唯有王处仲……」

  萧遥逸道:「那家伙生性坚忍,野心勃勃,他若执掌兵权必成大患。」

  秦桧欲言又止,程宗扬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看在殇侯的面子上,小侯
爷也不会和你计较。」

  秦桧道:「既然王驸马力辞,小侯爷何不自己来做这个镇东将军呢?」

  萧遥逸眼睛精芒一闪,旋即摇头道:「不可。我们兰陵萧家已经有了禁军的
兵权,六镇的州府兵绝不可能再落入我手中。」

  「那么谢家呢?」

  萧遥逸用折扇轻拍掌心,良久道:「谢幼度已经离开长安了。」

  程宗扬道:「谢幼度?谁啊?」

  「谢无奕的嫡子,谢万石的侄儿。」萧遥逸道:「那小子比我还年轻几岁,
十年前去了长安的皇图天策府。这白说,琅玡王家我忌惮王处仲,谢家我最忌惮
的就是谢幼度。北府兵是谢家一手组建,谢幼度生下来就带着军职,那小子若直
接去军中赴任,连诏书也不必下。」

  程宗扬心里一紧:「你是说北府兵会听谢家的?」

  萧遥逸没有回答,反而道:「身在乱世,哪里有比兵权更要紧的?谢家、王
家、庾家、桓家都各有兵权在手,真正没有兵权的反而是司马家。」

  程宗扬暗想难怪晋国朝局是臣强主弱,莫说晋国帝王大多庸碌无能,即便有
一两个英主,面对这种局面也只能束手无策。

  历史上,东汉之后,魏、晋、宋、齐、梁、陈四百年间接连权臣篡政,直到
唐代推行府兵制才结束权臣拥兵自重的历史,随即又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再到
宋代推行文官制度才从制度上解决兵权问题,付出的代价却是军事力量的虚弱。

  萧遥逸有些心神不宁地坐了片刻,然后道:「紫姑娘呢?」

  「累了,睡觉呢。」

  萧遥逸抛开心事,用折扇敲着掌心,啧啧赞叹道:「紫姑娘的水性真好,一
听说那妖妇找你麻烦就急着赶来。为了赶到那妖妇前面,我们从湖上过来,紫姑
娘入水就像游鱼一样,我差点就赶不上她。」

  程宗扬装傻道:「海边的野丫头,在水里游惯了。」

  萧遥逸叹道:「这些年紫姑娘吃了不少苦,我们兄弟想起来心里有愧。」

  「你慢慢惭愧去吧。」程宗扬伸了个懒腰,「我可要睡了。」

  「呼……」

  程宗扬压在那张白滑的雪臀上,长长吐了口气。

  那具丰腻胴体赤条条伏在榻上,妆扮艳丽的卓大美人像娼妓一样顺从地举着
雪臀,用蜜穴抚慰着主人的阳具。

  小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伹今天吸收不少死亡气息,程宗扬急需将冗杂的
余气发泄出来,因此不顾夜色已深,一回到玉鸡巷便找上卓云君。

  卓云君还是第一次使用背人体位,当她解下小衣,把又圆又滑的大白屁股举
到自己面前,程宗扬顿时勃起如铁。他抱住卓云君的腰肢,从后面干进她软腻的
美穴,直到阳具尽数进入她体内,才俯在她光滑的躯体上,伸手把她双乳握在手
中。

  卓云君双乳肥滑圆耸,揉捏时两团白生生的乳肉软腻如脂,充满诱人触感。
她用双膝承受程宗扬身体的重量,臀部敞露的蜜穴被主人火热的阳县晕不客气地
占据,胀得微微作痛。

  她双乳被小紫调制的天女酥浸过,乳肉敏感之极,此时被主人手掌抓住,浑
身的肌肤都立刻轻颤着收紧。

  主人结实的腹肌压在臀肉上,充满雄性强壮气息,那根粗壮肉棒撑开蜜穴,
压迫在自己体内最柔腻的蜜肉上。自己只能顺从地举起臀,将自己最隐密的部位
裎现出来,供他享用。那种屈辱而羞耻的感觉使卓云君闭上眼睛。

  主人低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卓美人儿,你的屁股好美,白光光又圆又
大,干起来好舒服。」

  卓云君玉颊顿时胀红。这样污辱性的话语她已经听过许多,但每次听到都引
起她心底强烈的羞耻感。卓云君反覆告诉自己要忍受,只要一千次这样的羞辱,
还清欠他的债,自己就可以解脱了。

  声音再次传来,口气充满诚恳意味。「我说真的。你皮肤真好,又白又滑,
一丝皱纹都没有,像精瓷一样白净,还香喷喷的。」

  似乎怕她不信,程宗扬又发誓般加了一句,「骗你是小狗!」

  身下的美妇僵了片刻,「噗嗤」一声笑出来。卓云君垂着头,紧绷的身体软
化下来。

  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称赞,不是拿自己笑谵,卓云君潜意识中的抗拒终于瓦
解。

  火热的阳具仍留在体内,却不再感受到屈辱,而是一种微微胀痛的紧密感。

  卓云君柔顺地挺动雪臀,迎合阳具的进出。如果说以前她像一个含耻忍痛奉
迎主人的女奴,现在的她更像一个刚刚知晓性爱滋味的熟艳妇人,羞涩中带着柔
媚的喜悦。

  没有什么能比肌肤交接这样亲密地接触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程宗扬有些
惊诧地看着身下的美妇褪去生涩,像一朵华美的牡丹般冉冉盛开,流露出蜜汁般
甜美的风情。

  每个人都会对真心赞美产生喜悦,即使沦落为娼妓也不例外。早知道赞美有
这种效果,自己应该多说几句好听的。

  最后的心结被打开,身下的美妇像换了个人,变得秾艳生姿。她伏在榻上,
让程宗扬从后面抽送几百下,然后又翻过身子,双腿张开,让他从正面进入。

  火热的阳具在蜜穴中进出,卓云君下体春潮涌动,阳具每一次抽送都传来湿
媚的腻响。她丰美双乳耸翘着,乳头硬硬翘起,芙蓉般脸庞升起醉人的红晕。

  那两条雪白的美腿大张,娇艳阴户被一双大手剥开,乌亮阴毛间绽露出穴内
红腻的蜜肉,柔嫩穴口被一根结实的阳具撑满,随着阳具的进出来回滑动,不时
溢出清亮淫水。

  程宗扬腰身用力一挺,身下的美妇低叫一声,然后咬住唇办。看着美妇羞媚
的神情,程宗扬坏笑道:「是不是又顶到了?」

  美妇蹙起眉,含羞道:「你又顶到人家花心了……」

  程宗扬笑道:「这是第几次了?」

  卓云君羞窘地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我数不过来了……」

  程宗扬撩起她的发丝,笑道:「你刚才怎么说的?」

  卓云君红着脸道:「奴婢说……主子骑在奴婢屁股上,每次都干到奴婢的花
心。主子的阳物好硬,奴婢的花心太嫩,承受不住……求主子换个姿势……」

  程宗扬咧开嘴,坏笑道:「已经换过了,怎么办呢?」

  那美妇眯起眼睛,目光湿湿地望着他,脸上露出讨饶的表情。忽然她眉毛动
了一下,想起来道:「让奴婢在上面,好不好?」

  程宗扬讶道:「倒浇蜡烛你也会?」

  卓云君不好意思地说:「紫……妈妈教过奴婢,说主子累的时候,让奴婢在
上面伺候……」

  干了这么久,腹侧正隐隐作痛,听到她这么说,程宗扬不客气地坐到榻上,
一把抱起卓美人儿放在自己膝上。

  卓云君两腿发软,湿腻玉股与他身体一触,顿时雪臀一颤,险些从他膝上滑
下。

  那美妇钗子溜到一旁,长发散开,裸着白滑身子骑在程宗扬身上,张开手扶
在榻上,微微娇喘,那对丰满的雪乳不住起伏。卓云君勉强撑起身体,一手摘下
钗子,目光落在程宗扬腹侧染血的绷带上,不由一闪。

  她丹田虽然没有半丝真气,多年苦修的见识仍在。只一眼就看出程宗扬腹侧
伤口的位置正在要害。如用钗尖刺进他的伤口,只要刺进寸许就足以使他重伤。
这时夜色已深,周围寂无人声,自己有机会在他恢复行动之前逃出这处暗室。

  卓云君目光闪烁,握着钗子的手指捏得发白。良久,她朝程宗扬一笑,把钗
子丢开,然后一手扶着他的阳具,抬起雪臀,对着他的阳具缓缓坐下。

  程宗扬浑然不知自己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他靠在竹枕上,目光停在卓云
君下腹,一边拿起旁边的灯盏。

  卓美人儿出奇地乖巧,她一手扶着自己的阳具,一手分开下体,将蜜穴与阳
具结合的部位暴露在灯光下,毫不避讳自己好色的目光,甚至主动挺起下体,让
自己观赏她用性器套弄阳具的淫姿艳态。

  「卓美人儿,你下边生得真美。」程宗扬赞叹道:「两片小嘴红红嫩嫩,又
漂亮又干净。」

  卓云君轻柔地耸动雪臀,小心避开他腹侧的伤口。丰腻的雪臀在腹下和大腿
上磨擦,传来诱人触感。

  「你的东西好硬……」卓云君脸上飞起红霞,媚眼如丝地呢哝道。

  程宗扬见过最牛的汉子要数武二郎,主要是那家伙臭不要脸,逮着机会就跟
苏荔胡搞,让自己看了几次活春宫。

  和武二爷航母级的家伙比起来,自己的尺寸只能说正常。不过男人不是只讲
尺寸,形状、硬度和温度也很重要。据画舫的芝娘说,自己的阳具属于鹅蛋型,
顶部粗圆、根部略细,是最易让女子高潮的一种。此时阳具进入这美妇体内,让
她的性器结合得紧密异常,硬度更是足以自傲。

  看着这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赤条条骑在自己身上套弄,胸前两团浑圆的乳球
沉甸甸来回摇摆,程宗扬禁不住伸出双手,一手一个,抓了个结实。

  卓云君双颊更显娇红,她敏感的双乳被程宗扬拿在手中把玩,挺翘的乳头愈
发鼓涨。

  程宗扬笑道:「卓美人儿,你的奶子好像胀大了呢。」

  卓云君肌肤传来一阵轻微战栗,她双乳被捏得变形,体表温度迅速升高,雪
滑乳肉更加丰满滑腻,充满迷人的弹性。

  程宗扬好奇心起,张开手掌围住她的乳房量了一下。卓云君的乳房比自己两
手张开还要略大,从乳根到乳尖的高度超过一掌,介于D罩杯和E罩杯之间,呈
现完美的半球形,份量更是沉甸甸的压手。

  卓云君乳房下方尤其敏感,当程宗扬一手托住她的乳根揉捏时,身体顿时无
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程宗扬一整天没有刮脸,下巴露出青色的胡根,他捧起卓云
君的雪乳用下巴胡根磨擦,逗得那美妇娇呼连连,套在阳具上的美穴不住收紧,
穴中淫液四溢。

  忽然美妇乳侧雪腻的皮肤上升起一片梅花般的红晕,接着又是一片。程宗扬
记得有些女子在交合时因为兴奋导致乳房充血而出现情斑,没想到会在卓云君身
上见到。

  他大为兴奋,翻身把动情战栗的美妇压在身下,用力挺弄起来。


              第六章  借将

  「哎哟!」程宗扬惨叫着睁开眼睛,「死丫头!要杀人啊!」

  小紫一脸愧疚地收回手。「对不起,人家以为你的伤已经好了呢。」

  「你傻啊!哪儿有这么快的!我干!你再用力点就又流血了。」程宗扬气恨
地捣住小腹。「没看到我伤这么重吗!」

  小紫哂道:「那你还有力气搞人家卓婊子?」

  程宗扬一时语塞,阴着脸道:「我不搞她难道搞你?」

  小紫哼了一声,抱起旁边的狮子狗雪雪。

  程宗扬终究有些不好意思,过了片刻讪讪道:「你手段不错啊,卓美人儿现
在乖得很,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小紫露出一丝小狐狸般的笑容,柔声道:「程头儿,人家才不吃这一套呢。
夸人家两句就想人家给你浇蜡烛,只有傻瓜才干呢。」

  原来都被这死丫头听到了。程宗扬厚着脸皮干笑两声:「你用的那个什么天
女酥很厉害啊。卓美人儿奶子本来就不小,干到后来比开始还大,我一只手根本
抓不住。」

  小紫若无其事地说道:「卓婊子的奶子每个围长一尺三寸,重一斤四两,动
情时胀大到一尺六寸有七,重一斤九两——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不知道。」

  程宗扬奇道:「还有这种事?」

  「她还没奶过孩子,当然会了。」小紫抬起雪雪两只前爪,笑吟吟道:「程
头儿,想不想看雪雪跟你的大美人搞?」

  程宗扬冷笑道:「少来唬我!我已经看过了!这是条母狗!」

  「这是条阉狗啦。」小紫眨了眨眼睛,「知道它什么时候被阉的吗?」

  程宗扬脸色有点发僵。「不会是你干的吧?」

  小紫偷笑道:「你猜它的小弟弟去哪儿了?」

  程宗扬克制住心底的怯意,干笑道:「哈哈,不会是你把它煲汤了吧?」

  「才不是呢。人家把它炮制成干物,装在雁儿的娃娃身上……」

  程宗扬暗中抹了把汗,只要不是拿来对付自己就好。难怪这死丫头整天抱着
雪雪,原来把那个小畜牲要命的东西给抢走了。

  「然后人家往上面滴了一滴血。」

  程宗扬冷汗顿时淌了下来,用变调的声音道:「谁的血?」

  小紫同情地说道:「好可怜,程头儿,你都快吓死了。」

  「妈的!」程宗扬叫道:「你再给我玩什么巫术,我跟你没完!」

  「是苏妲己的血啦。」

  程宗扬长出一口气:「怎么不早说!把话说清楚,别再跟我要花样!干!迟
早要被你弄出心脏病来!」

  「我如果告诉你,血祭的结果是那个女人还是处女,你信不信?」

  程宗扬下弯的唇角慢慢抬起,最后变成夸张大笑,他笑得直打跌,用力拍了
几下桌子,指着小紫笑道:「什么狗屁法术!哈哈哈哈!」

  小紫撇了撇嘴。「信不信由你啦。」

  「信!我当然信!那妖妇干过的男人能从我坐的地方排到云老哥家门口,还
得是两人一排!处女,哈哈哈哈!」

  小紫嘟起嘴,「你真和她有一腿?」

  程宗扬止住笑声,疑惑地说:「有关系吗?」

  「哪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处女?」

  「你傻啊!是不是处女非要干过才知道?你见过那么风骚的处女?」

  小紫忽然拿出一只木偶,木偶雕工很粗糙,外形像一个女人,又像一只踞伏
的动物,在木偶额头的位置有一滴细小血迹。

  「哼哼!我就知道你骗我!本来就是条母狗,还说阉了的。」程宗扬拿起木
偶,「这是什么?」

  小紫拿出一根细针黥在木偶额头的血迹上,然后抱起雪雪。那条小狮子狗打
呵欠一样张大嘴巴,浑身雪白绒毛膨胀起来,像一个可爱的雪球。忽然刹那间雪
雪雪白绒毛转为漆黑的颜色,原本可爱的模样也变得阴森恐怖。

  小紫抬起狗爪按在针尾,让变成黑色的雪雪淌出一滴血,与木偶上的血迹融
合。

  程宗扬张大嘴巴,看着那条妖狗又恢复原状,变成雪绒绒的模样,闭着眼在
小紫怀里打呼。

  「这……这是怎么回事?」

  「雪雪是条黑狮犬呀,传说是妖精的一种呢。」小紫把雪团般的小狗抱到脸
侧,「可惜它太小了。」

  程宗扬瞠目结舌,半晌才狂叫道:「你们在搞什么鬼?怎么把妖精都弄进来
了!」

  小紫做了个鄙视的表情,对他的惊诧表示不屑。「程头儿,你真是土狗。妖
精有什么大不了的?雪雪最聪明了,知道混在一般的狗狗里让人认不出来。」

  「怪不得你整天抱着它,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程宗扬叫道:「原来你们
是一伙的!妈的,这狗崽子要不是妖怪,你早把它掐死了吧!」

  小紫白了他一眼,抬起下巴,「瞧!」

  黑狮犬的血液顺着针尾淌下,与木偶上的血滴一触,随即被逼开。程宗扬看
着那滴黑狗血在木偶表面荡起涟漪般的细纹,一圈圈散开,最后消失不见。半晌
他莫名其妙地抬起脸:「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克制其他巫术的法宝。」小紫道:「或者是禁咒。」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想起与苏妲己交手的紧要关头,是她身上一丝奇异力
量帮助自己突破到入微的境界。当时自己无暇理会,这会儿回忆起来,那股力量
的气息熟悉异常,倒有些像是……九阳神功!

  程宗扬紧张地思索着,苏妲己隐身五原城与王哲脱不了关系,可能是被王哲
击伤,或者被设下某种禁制才不得不收敛。

  程宗扬想起苏妲己身边众男环绕的一幕,当时只觉得她荒唐淫浪,现在想起
来,那么多男人却只是摸摸她的手脚而已,再想到自己与她交欢时的情形,那妖
妇分明欲求不满,似很多年没有和人欢好过。否则以她的淫荡,身边男人无数,
怎么会一见到那根情趣按摩棒就禁不住试用?

  程宗扬越想越有道理,他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小紫,最后道:「她身上的禁咒
肯定来自太乙真宗。哼哼,看来我要去龙池一趟,找个太乙真宗的人仔细打听一
番了。」

  小紫惊讶地看着他。「程头儿,你是不是糊涂了?」

  程宗扬不高兴地说:「找太乙真宗的人怎么了?我以前见过的蔺老头就很上
道。」他盘算道:「小狐狸说那妖妇受了伤,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找个机会我
要去龙池拜访一下太乙真宗的总坛……喂,死丫头,你翻什么白眼啊?」

  小紫翻了翻眼睛。「我还以为你在装傻,原来是真傻。」她踮起脚尖,扯住
程宗扬的耳朵:「大笨瓜!刚搞过人家就忘了!」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一拍脑袋:「卓美人儿!我这就去问她!」

  「没时间啦。」小紫道:「云老爷子已经等了你半个时辰。」

  「干!怎么不早说!」

  云苍峰没在书房等候,而是坐在院内的树荫下。旁边易彪和吴战威一人蹲在
一块石头上,正聊得口沫横飞。

  「多亏程头给的药,老易这回算是捡了条命!」

  易彪道:「我回营的时候,营里的医官还说我这条手臂算是废了,没想到半
个月时间就长得结结实实。医官看到下巴险些掉下来,整天围着我问用的是什么
药。后来我被问烦了,正好听说程爷的名头,就说这是盘江程家的药,一斤黄金
才换一丸,哈哈!」

  吴战威嘿嘿笑了两声:「这回哥哥可抢先了一步……」

  「什么事啊?」易彪看着他的表情,忽然一拍大腿,「那个小寡妇?」

  吴战威汕汕道:「不是那个……一会儿别提啊。」

  说着他扯开喉咙,「阿翠!阿翠!过来见见我的生死兄弟!」

  翠烟掀帘出来,屈膝朝众人福了几福。她仍是昨日来时的打扮,遍体珠翠,
容貌艳丽,举止优雅,不仅易彪眼都看直了,连云苍峰也为之动容。

  「这是易兄弟!跟我比亲兄弟还亲!这是云老爷子,云家三爷,我一直当老
哥哥来敬。」吴战威大咧咧道:「往后叫叔叔、伯伯就成!」

  翠烟嫣然一笑:「易叔叔,云伯伯。」

  易彪和云苍峰连忙回礼。

  吴战威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吹嘘道:「这也是在建康,换作我们家那边,
小叔见嫂子可是要磕头的。算了老易,今天就饶你一次。」

  云苍峰笑道:「易兄弟的规矩免了,我这大伯的规矩不能免。」他从袖中取
出一小串黄澄澄的铢钱和一只白玉指环递过去,「来得仓促,没有什么东西,这
算是见面礼吧。」

  吴战威叫道:「云老爷子,你这是唱的哪出啊?怎么好让你破费?」

  那些铢钱不过一小串,但都是金铢,折成平常的铢钱足有几十贯,已经算得
上重礼,再加上那枚指环通体莹白,没有丝毫杂色,更是价值不菲。

  两口子逊让一番,云苍峰却坚持要给,最后翠烟不得不接过来,说道:「多
谢云伯伯。」

  吴战威道:「你去忙吧。晌午好生做几样好菜,我要请兄弟们喝酒!」

  「知道。」翠烟含笑离开。

  吴战威攀住易彪的肩,挤眉弄眼地说道:「怎么样?屁股够大吧?我告诉你
啊,屁股大了好生养!生七、八个都不在话下。老易,别当你的大头兵了,和哥
哥一块儿跟着程头儿混吧!」

  易彪道:「成!这次的事办完,我就辞了军职!」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易彪!可不许反悔啊!」

  「程头儿!」

  程宗扬走过来,「这是你说的,事情办完,过来给我干活!」

  易彪哈哈一笑:「只要程头儿不嫌弃就行!」

  程宗扬坐下来,「那地方还能住吧?」

  云苍峰道:「我世居建康,竟然不知道还有那样一处所在。」

  这次轮到程宗扬惊讶了。「是吗?」

  云苍峰道:「玄武湖的滩岛大多是水师练兵的营地,外人极少在湖中置业。
他们在那里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程宗扬看了看左右,「长伯呢?」

  「在前面跟秦兄说话。」易彪赧然道:「在下本来不该过来打扰,只是记挂
吴大哥,才央云老爷子一同过来。」

  云苍峰关切地说道:「听说程小哥昨晚遇袭?」

  程宗扬苦笑道:「是白湖商馆的正主找上门来,还杀了我两名兄弟。」

  云苍峰眼中寒光一闪。

  程宗扬道:「那妖妇也受了伤,有些日子不会出来了。」

  云苍峰见他无恙,也放下心来,点头道:「昨日祁远过来见我,已经接了石
灰坊加紧烧制,又按你的吩咐雇人挖掘黏土,不知道小哥又有什么手笔?」

  在那世界最后的记忆,程宗扬对段强那句话印象极深,相信自己不会记错。
但仅仅一句话是否能造出水泥,自己心里也没有太多把握。程宗扬只好道:「云
老哥不用急,有一、二十天就知道分晓了。」

  说着间道:「云老哥今天找我不会是谈生意的吧?」

  「怎么不是?而且是一桩大生意。」

  易彪与吴战威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起身到前面去研讨刀法。

  云苍峰拂去衣上的落叶,良久道:「影月宗的人已经到了,三日内临川王会
遣使入宫问安,如果再不能面见陛下,便会联络朝中大臣到宫城要求面驾。」

  自己亲眼见过左日帝虽然还剩一口气,但人已经死了大半。临川王只要不是
白痴,这一着逼宫之后,紧接着便是举事。

  但程宗扬对临川王的成功实在不看好——有萧遥逸那个握着禁军的小狐狸在
暗处虎视眈眈,临川王有十成把握也未必能得偿夙愿。何况他还没有十成把握。

  「目前尚书省差五兵曹上奏,称建康近郊湖泽多有流民,疑相聚为寇,请调
禁军剿灭。」

  云苍峰虽然没有明言,程宗扬也猜出这是云栖峰的主意,藉机把禁军调离建
康,方便他们行事。

  程宗扬见云苍峰神情古怪,笑道:「怎么?朝廷没有答应吗?」

  「书上丞相府,因王丞相带子弟跪辞镇东将军,耽搁几日,昨日原件退回。
五兵曹早知王丞相不欲生事,准备满篇道理诚请丞相调遣禁军。」

  云苍峰苦笑道:「谁知王丞相答覆说——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五兵
曹准备的满篇道理竟然一字都用不上。」

  程宗扬笑道:「这位王丞相还真宽容。」

  云苍峰拈须长叹道:「我们都小看这位王丞相。王茂弘早年誉满天下,岂是
庸才。」

  程宗扬忍不住道:「既然这样,王爷何必心急呢?再等些日子有何不可?」

  云苍峰道:「箭在弦上,不容不发。只怕迟则生变。」

  刚才说到「王爷」两个字,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徐寄临死前的喊叫。

  「在鹰愁峪伏袭我们的州府兵似乎与一位王爷有关,云老哥觉得会是哪位王
爷?」

  云苍峰已经参详良久,始终不得要领,摇头道:「朝中王侯虽多,能使动州
府兵的却少之又少。除了临川王,再想不起第二位来。」

  程宗扬叹了口气。连云苍峰都猜不出来,自己也不用想了,除非徐寄活过来
才有答案。这条线索看来就此中断了。

  云苍峰忽然站起身,朝程宗扬郑重地施一礼。

  程宗扬连忙避开,「云老哥,这是做什么?」

  「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小哥援手。」

  程宗扬暗叫糟糕,硬着头皮道:「云老哥有什么事尽管直说,能帮上忙的,
小弟绝不推辞。」

  「老五纠集亡命徒逾千,可惜尽是鸟合之众。程小哥在南荒已经崭露头角,
鹰愁峪一役更是联合诸府家丁大败水师精锐,临阵不乱,指挥若定,擅长统筹乌
合之众有目共睹。老哥知道你不愿蹚此浑水,只是此事关系我云家乃至大晋兴衰
荣辱,不得不赧颜向小哥求援。」

  程宗扬品味半晌才明白过来:「你让我去指挥云五爷召集的亡命徒?干!你
不如一刀次死我算了!」

  「若非小哥熟悉宫中路径,老哥也厚不下脸皮来求你。」

  程宗扬叫道:「云老哥,你这不是厚脸皮,纯粹是硬起心肠让我去送死!让
一个小商人带一帮不认识的人闯进宫里造反,这么天才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云苍峰摊开手。「但凡有半点主意,老哥绝不会来麻烦你。可惜老五手下悍
匪不计其数,将才却难得一见。」

  「将才还不好找?易彪算一个吧?要论打仗,我给他当徒孙都不够!」

  云苍峰苦涩地说道:「易彪分身无术。若易虎还在……唉……若程小哥执意
不肯援手,老哥只有……」说着云苍峰一撂长袍,作势欲跪。

  程宗扬连忙扶住,陪笑道:「易彪分不开身,还有别人。秦会之你知道吧?
还有吴长伯,这两个一文一武,都是一等一的!」

  云苍峰摇头道:「这两人虽是英才,怎及小哥威望昭著?」

  「我有什么威望啊。老哥放心,会之和长伯绝不比易彪差!身手更是比我高
明百倍!让他们两个去,比我强多了!」

  程宗扬舌灿莲花,几乎把秦桧和基二桂吹嘘成天神下凡,好不容易打动云苍
峰。

  云苍峰犹豫半晌,终于叹道:「也只好如此了。」

  程宗扬刚松了口气,忽然张大嘴巴,一手指着云苍峰,半晌才叫道:「云老
哥!你就这么算计我啊!」

  云苍峰一改戚容,大笑道:「老哥怎么舍得让你孤身犯险?」

  程宗扬终于回过味来。云苍峰起初打的就是秦桧和吴三桂的主意,却口口声
声请自己帮忙,自己果然上当,不但把秦吴二人双手拱让,还觉得自己辜负别人
的心意。

  程宗扬啼笑皆非:「奸商啊奸商,连我这么老实的人你都不放过。」

  云苍峰抚掌笑道:「从南荒我就打你手下人的主意,没想到到了建康,还是
要走这条老路。」

  程宗扬冷静下来,问道:「听说云家主事的是六爷,自从小弟来建康一直无
缘得见。难道这等紧要关头,还要靠云老哥自己奔走?」

  云苍峰道:「我们云家这一代兄分七人,老哥排行第三。几位兄长和兄弟陆
续故去,现在还能做事的只有老哥我,老五和老六三人而已。不瞒小哥说,六弟
一直在洛旸、长安、咸汤、临安等吔奔走,晋国一旦政局生变,能否得到天子认
可,至为重要。」

  这确实是件大事。如果无法得到天子认可,即使临川王政变成功也难以坐上
帝位。

  云苍峰得了两个力助,心怀大慰,笑道:「鄙宅清云荷舫夜景颇有一观,小
哥若有闲暇,不妨带上会之和长伯来园中消暑。」

  程宗扬知道他是邀两人到宅中详谈,说到底自己对政治仍不怎么感兴趣,本
来想拒绝,但随即想起一事二心头微动,当即一口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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