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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地下伏兵

  星月湖军士凶悍的战斗力,让程宗扬也看得桥舌难下。侯玄等人配合多年,
彼此间默契之极,这种万军丛中分合自如的作战行军,分段式冲锋和调整,自己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好在自己的任务也简单得多,他只用盯着那些徒手的士兵,
把他们赶到宋军中军大帐,就算大功告成。

  任务固然简单,压力也最大,毕竟宋军负土的士兵足有三万,一人撒泡尿都
能尿出好几个游泳池来。为了防止意外,除了一营,孟非卿的直属营也交给他一
并指挥。于是自己很荣幸的又和月霜分到一处。

  月霜脸上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异样,偶尔目光相接,也把自己当空气,让
程宗扬有点后悔那天没有干得再狠一点。

  秋少君扬着一张臭脸跟在月霜身后。一大早他便找上门来,追问武二郎为什
么会九阳神功?程宗扬只好老实告诉他原委,不出意料,秋少君这个小面人也发
起脾气来。自己宗门的镇教神功,被一个外人得去也就罢了,但这个外人还把它
传给不相干的人——用秋少君的话说:那厮一看就是个缺乏人性的暴徒!九阳神
功落到他手里,怎么对得起师兄!怎么对得起天下苍生!

  还好,程宗扬身边除了这两个不大合作,其他都算得心应手。左有武二,右
有臧修,后面还有敖润和雪隼佣兵团几个好手,孟老大的直属营在星月湖大营实
力堪称第一,真要撞上宋军一个军,也未必逊色多少。这会儿面对一群手无寸铁
的负重士兵,程宗扬操心最多的是防止前锋杀得太深入,打乱部署。

  宋军兵溃如山倒,三万人同时逃生,足以把金明寨踏成平地。程宗扬盯着一
里外那处土山,只要追到那个位置,宋军的溃势便再也无法控制,这一仗就算大
功告成。

  宋军和他的看法基本上如出一辙,只要把贼寇引到土山下,挡住贼锋,然后
大军四面合拢,定然让他们插翅难飞。

  出城之前,程宗扬已经仔细观察过,土山附近只有一支宋军,看旗号应该是
捧日左厢军的王信。他打的主意是驱使奔逃的溃兵,冲击宋军阵列,让他们自乱
阵脚。不然用两个营对付一个整军,即使能打胜,付出的代价也得不偿失。

  宋军的法师也在程宗扬的计算之内,藏锋道人身死,星月湖大营的法师还剩
下十一人,这会儿自己身边就有五人。不过施法的不是墨枫林,倒让自己有点意
外。

  那名羽士雷咒刚出,程宗扬身边,一个束发的白衣法师骈指而喝:「破!」

  藏锋道人殒身之后,星月湖大营的法师以玉武子为首,他一举破法,接着匡
仲玉喝道:「止!」浩荡的长风应声而止。

  另一名法师古翔屈指弹天,「开!」

  刚刚凝聚成形的乌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一扑,消散无痕。

  「呯」的一声,张如晦羽氅上一颗大珠碎裂,从中滚出一颗冒着火焰的小金
珠。张如晦一口将金珠吞下,然后长声道:「赤明之馆!火铃之宫!天丁吾神!
飙火相并!疾!」

  天际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一道火雷带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朝贼寇劈去。

  白鹭飞双掌托天,「封!」

  火雷在半空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溅出无数火光。

  秦翰眼中蓦然射出精芒,「好手段!兀术!」

  一名兽蛮武士跨了出来,发出一声低吼,「大貂珰!」

  两边的法师隔空斗法,风雷之声不绝于耳,但张如晦明显落了下风。这时见
秦翰开口,纵然翁应龙十二分的看不上这等阉人,但秦翰赫赫战功放在那里,心
里也多了几分底气。他一边打着主意,此战过后,一定要把秦翰调入临安,拆分
掉他的选锋营,免得将来尾大不掉,一边沉住气道:「秦翰,好生为国效力!」

  秦翰欠身道:「遵令。」

  程宗扬这会儿满头是火,自己一方的法师虽然占了上风,但施法时不可避免
地减慢了进攻速度,眼看着与溃兵之间就要出现空当。通常情况下,这种空当并
不要紧,但宋军中军正前面横着一座土山,一旦旁边的王信军赶在溃兵经过的空
当抢占土山,自己的攻势立即就会受挫。

  自己兵力不足,又不可能把几名法师扔在战场上,只好让臧修在前面咬住溃
兵的队伍,追击的阵型也由横阵改为锋矢。

  就在这时,一群兽蛮武士逆着人流奔涌而出,几名逃奔的军士来不及闪避,
立刻被兽蛮武士庞大的躯体撞飞。相距还有数十步,最前面的兽蛮武士便举起长
枪,咆哮着同时掷出。

  由于是锋矢阵型,最前面几名星月湖军士若是闪避,后面的同伴猝不及防,
伤亡会更加惨重,只能硬挡。这一波投枪,至少六名星月湖军士伤亡。程宗扬一
阵心痛,叫道:「武二!」

  武二郎狞笑一声,朝最前面一名雄壮的兽蛮首领扑去,「敢动二爷的生意!
孙子!二爷给你长长记性!」

  两条差不多庞大的身影撞在一起,巨大的声响简直像两座大山撞击的轰鸣。

  那名兽蛮首领臂上戴着寻常人胳臂粗的金环,眼珠碧绿,瞳孔却是金黄色,
铁盔下垂着数条貂尾,以武二郎的强横,这一下竟然没有把他撞倒。两人各自退
了几步,然后又扑到一处。四条大腿粗细的胳膊扭到一处,马头大的膝盖彼此撞
击,能撞碎石碑的额头砸在簸箕宽的下巴上,连吐出的血都夸张得要死。场中尘
土飞扬,不一会儿就撞出一个大坑,只能听到咆哮声不断传来。

  这两条猛虎的肉搏震慑全场,连臧修那样的猛人都老老实实绕开几步。秦翰
的兽蛮营在攻城战也折损不少,加上定川寨一战时的伤亡,这时能够作战的不过
半数,然而就是这二百余名兽蛮武士,成为了程宗扬难以逾越的障碍。

  「直属营!」

  数百支白蜡杆「嗡」的一声挥出,在寒风中弹得笔直。如果有选择,程宗扬
宁愿和两千余人的王信军硬拚一场,也不想碰这二百名兽蛮武士。如果被他们缠
住,别说抢占土山,就是撤退都成了麻烦。

  星月湖大营的军士也意识到这一点,臧修拔出雷霆战刀,马鸿挺起铁矛,鲁
子印收起盾牌,擎出自己的重斧。旁边的月霜也摘下鞍侧的方天画戟,美目闪过
一丝好斗的锐光。

  忽然身后一声长啸,一名法师如风而至,他半空中便解开自己的发髻,将一
枚桃木小剑嵌在自己掌心,然后一掌拍在地上,「克!」

  伴随着法师喷出的血雨,大地微微一震,又恢复原状。远处兽蛮武士的奔势
忽然一滞,一个个变得步覆不稳。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化成无边的泥淖,每一步
踏下都直没至膝,愤怒的咆哮声立刻响彻四野。

  程宗扬当机立断,「别管他们!绕过去!」

  星月湖军士再次加速,绕开那片法力沼泽,追逐前面的溃兵。

  王信军果然开始往土山移动,正如程宗扬猜想的那样,数万溃兵的冲击力足
以踏平一个寨子,王信军在人潮中的移动艰难无比,时刻要防备着阵型被自己的
同袍冲乱。

  就在这时,程宗扬看到他最不愿看到一幕,一个身材肥壮的武官出现在土山
上,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将逃上土山同的溃兵砍倒。在他身后,几个营的宋军
聚集在一处,从土中取出各种刀枪兵刃。那些慌不择路的溃兵接连被自己的同袍
砍倒,在利刃的威胁下,终于认识到此路不通,人流分开从土山两侧绕过。

  张亢军服上都是鲜血,这片刻间,死在他刀下的溃兵就有十余名之多。出手
的狠辣无情,连刘宜孙都觉得头皮发麻。

  「列阵!」

  五个营的宋军匆忙组成阵列,新任的军都指挥使刘宜孙立在最前方,身后就
是他的战旗。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

  敖润扣着弓弦道:「程头儿?」

  「少废话!拼不掉他们,大伙儿都得死!」程宗扬厉声道:「臧修!卡住右
翼!脑袋掉了也不能让王信军和他们会合!」

  「成!」臧修立刻分出一队人马,朝右翼杀去。

  程宗扬指向那个年轻将领的军旗,「前面是一个军的宋兵!打垮他们,就是
宋军的中军大帐!城上的八牛弩已经上紧了弦!只要我们登上土山,宋军的中军
大帐就会遭受毁灭性打击。但如果我们被挡在土山下,周围六个军的宋兵就会把
我们包围!月上尉!你敢不敢去打垮他们!」

  月霜冷哼一声,举起方天画戟,当先朝宋军冲去。

  「二连!三连!冲上去!」

  臧修带走了一营,自己身边只剩下直属营,程宗扬用三个连轮番冲击,已经
是孤注一掷,一旦没有撕开宋军的战阵,自己可以调用的预备队只剩下敖润的雪
隼团。

  盯着逼近的贼寇,张亢佩刀一举,一条铁链突然间破土而出,升到半人的高
度,绷得笔直,形成一道绊马索。

  月霜显示出她超卓的骑术,两脚蹬紧马镫,挺身扯住缰绳,千钧一发之际,
战马腾空而起,越过铁链。

  程宗扬却没有她的好骑术,胯下的战马被铁链绊住,凌空翻滚过来,他拔出
双刀,贴着脚踝挑断马镫,整个人却带着巨大的惯性,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月霜策马跃过绊马索,就看到程宗扬贴着自己的坐骑飞了过去。月霜理也不
理,一手执戟催马驰过,却见那混蛋一头栽到地上,地面竟然被他撞出一个丈许
宽的大洞。

  陷马坑!月霜脑中一闪,坐骑已经驰到陷马坑边缘,坑底一片削尖的木桩清
晰可见。

  战马前蹄陷入坑内,身体重心前倾,月霜挺起方天画戟,往坑一刺,撑住下
坠的坐骑。泥土倏倏掉落,能看到那个混蛋落在坑底,肢体扭曲成古怪的形状。

  月霜心里一沉,并没有预料中的解脱,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悲恨。心
神激荡下,戟锋突然一滑,连人带马坠入坑内。

  「小心!」秋少君如影而至。

  十几步外,那个肥壮的军官举刀喝道:「放!」

  数十支利箭参差不齐地射来,秋少君身体飞速旋转,少阳剑破袖而出,将利
箭挡开,一边陀螺般朝坑中落去。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程宗扬搂着月霜的腰肢,一边从坑中跃出,一边骂道:
「月丫头!想害死我啊!要不是老子躲得快,你那匹死马就把我砸坑里了!」

  月霜绷着脸,忽然一肘撞在程宗扬胸前,把他打开,然后拖着方天画戟闯入
宋军阵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张亢高声道:「请君暂上凌烟阁!
若个书生万户侯!灭寇封侯!在此一战!」

  刘宜孙提刀在手,吐气开声,「杀!」

  鲜血雨点般洒落,刀光中,一条握着断枪的手臂蓦然飞起,惨叫声瞬间就被
刀枪撞击声和喊杀声覆盖。大斧带着沉重的风声从一名星月湖军士背后斫入,肩
胛顿时粉碎,濒死的军士扭过身来,另一只手一把拧住斧手的脖颈。接着他的手
掌和斧手的脖颈被两道寒光同时斩断,双方救援的同伴再度搏杀起来。

  程宗扬浑身的热血仿佛沸腾,每一刻,都有无数死亡的气息蜂涌而出。生命
像指缝间的流水般不停流逝,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在下一刻终止。

  翁应龙虽然极力保持镇定,神色也不禁接连数变,直到看见那支刚拼凑出来
的杂兵挡住敌寇,他紧绷的心头才略微松开一线。周围的武将倒没人嘲笑他,这
样惨烈的搏杀,寻常军士都望而生畏,他一个文官能坚持守在前线,已经够胆色
了。

  张如晦的雷法被对方一一破解,脸色越来越凝重。墨枫林抱胸而立,细长的
手指微微拍着手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倒是对手使出陷土诀,陷住兽蛮营的
兽蛮武士,让他露出几分兴趣。

  侯玄等人已经歼灭了第三支宋军,再度迂回,这次斯明信和卢景两人悄然脱
离队伍,仿佛在战场上消失。

  土山上的宋军阵型并不严整,但交手中智计百出,星月湖大营无坚不摧的攻
击,被他们凭借土山地利和各种陷阱所克制,只能一寸一寸前进。

  终于,一名星月湖军士踏上山顶,挥刀将一名营指挥使的铁枪挑飞。那名武
官虽败不乱,从腰间拔出佩刀,一刀捅进那军士腹内,接着几名宋军围上来,数
支长枪同时刺进他的身体。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那军士暴喝着斩断身前的长枪,展臂将一名宋军
搂在怀里,扭断了他的骨骼。

  郭逵面无表情,一刀将那名悍匪首级斩下,但后面的敌寇随即杀至,牢牢占
据了山顶要紧位置。

  土山上意外出现的宋军让孟非卿浓眉几乎打结,这时才稍稍平缓了一些,吩
咐道:「中军大帐!」

  旁边两架床弩已经绞紧,三道硬弓交叠在一起,正前方用来安装巨箭的弩槽
此时换上箭匣,每一匣都有近百支弩矢。

  「射!」

  三道弓脊同时振动,弓弦蓦然弹直,无数细小的黑点从城头飞出,一瞬间就
越过两里的距离,盖住宋军的中军大帐。森严的中军大帐顷刻间一片混乱,几名
武将被弩矢射中,倒地不起,一名穿着绿袍的文官中箭,更使得夏用和与秦翰都
跃了起来。

  星月湖军士迅速换上箭矢,一架床弩重新装上箭匣,另一架则换上了三支短
枪般的巨箭。

  墨枫林道袍一举,大鸟般飞起,正在施法的张如晦却被巨箭锁定。铁制的箭
锋撕开空气,仿佛一闪就到了面前。张如晦来不及施展雷咒,索性闭目待死,忽
然面前空气一震,却是秦翰一把抓住巨箭,救了他一命。

  「八牛弩!是八牛弩!」

  「翁堂吏被射死了!」

  「陈都指挥使中箭了!」

  「熊将军殉国了!」

  众将叫喊声中,石元孙叫道:「夏帅!请立刻退兵!末将断后!」

  「混账!」夏用和一脚把他踢开,厉喝道:「敌寇不足两千人!此时倾巢出
动,正当一战而定!」

  「夏帅明鉴!此役纵胜,我军定然伤亡惨重,再难攻克江州!」

  「谁要攻克江州?」夏用和狞然一笑,「灭了这些逆匪,江州城送给我也不
要!传令!全军进攻!不许逆匪一人逃生!」

  战旗一面接一面升起,从江畔直到江州城下,宋军伏兵尽出。程宗扬这时才
发现宋军比自己更孤注一掷,夏用和抽空了金明寨、定川寨所有人马,除正面的
三万士兵和八个军阵以外,还调集了十个军。昨晚的穴攻只是一次大规模佯攻,
实际上是把这十个军都藏在地下,此时从土中跃出,立刻截断了自己的退路。

  如果宋军这时攻城,只靠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根本无法阻挡宋军的攻势。

  但宋军放弃了城池,选择了野战,目的昭然若揭,夏用和眼中的目标始终是
星月湖大营的旧部,根本就没有在乎过如何攻城。

  侯玄等人又击破了第四个军,然后毫不停歇地再次迂回。但宋军已经布下天
罗地网,他们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这些军士已经接连了超过他们本身八倍的兵
力,可他们的对手足有十四个军,接近三万人,超过他们的二十多倍。

  侯玄和崔茂、王韬聚在一处,略一交谈,随即放弃了第五个对手,移师朝土
山杀来。

  王信军由攻转守,在土山前方列阵。本来臧修带着一营寸步不让,抵挡他们
冲上土山,这时却变成了王信军寸步不让,防止他们与侯玄的五个营会合。

  那处小小的土山成为战场的中心,刘宜孙的军队几乎全军溃散,但他们终于
等到了援军。原本在拱卫中军的两个军开进战场,从两翼夹击。宋军甚至放弃了
围三阙一的铁律,只为了不让这些逆匪一人一马逃脱。

  程宗扬口中发苦,自己还是轻视了古人的智能。这个夏用和到底是什么鸟?
难道是……

  程宗扬脑中忽然一响,想起一个人。

  忽必烈曾问他,「你是宋国重将,为何投降?」

  「宋国有强臣贾似道,专擅国柄,长年来优礼文士,看不起我们武官。臣久
以不平,这才投降大元。」

  忽必烈道:「怪不得贾似道看不起你啊。」

  夏夜眼!夏贵!自己当初只把这家伙当成个没用的软骨头,却忘了这个老东
西投降时已经八十多岁,志气全消,此前却是勇冠三军,实打实从小兵一刀一枪
搏出来的大将。

  程宗扬吸了口气,喝道:「把法师和马匹放中间!」

  玉武子、匡仲玉、古翔、白鹭飞都赶到土山上,只有那名法师仍不断施展陷
地术,将兽蛮营的兽蛮武士困在战场一隅。

  「老匡!能下雨吗?」

  匡仲玉不动声色,「能!先把神霄宗那小子干掉!」

  神霄宗以五雷法成名,众人即使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也要先看神霄宗答不答
应。

  程宗扬环顾左右,武二郎仍在与那个兽蛮首领肉搏,臧修、鲁子印、马鸿在
丘下与王信军对峙,孟老大直属营的军士在两翼防守,能出手的只有自己和秋少
君。

  「秋小子!跟我走一趟!」

  秋少君这会儿也不发脾气了,痛快地说道:「好啊。」

  程宗扬扔掉已经卷刃的双刀,重新捡了一对,在手中试着份量,一边说道:
「月上尉,如果我不回来,部队就由你指挥。别光顾着拚命,要紧的是把人带出
去!守得就守,守不住就往江边杀!」

  月霜面冷如冰,扭过脸看着一边道:「下面有地穴!」

  这座土山是宋军挖掘地道时堆起来的,背面就是入口。从地道逃出包围圈,
似乎是个好主意,但程宗扬并不这样认为,「我知道有地穴,可你知道通向哪儿
吗?宋军敢把咱们引到这儿来,恐怕早就挖好陷阱等着咱们跳呢。」

  望着月霜手握方天画戟的背影,程宗扬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有件东西交
给你,大家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了。」

  程宗扬钻进地道,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沉着脸进去,程宗扬转身一把将她
搂在怀里,狠狠吻了一口。

  月霜默不作声,曲膝朝他腹上狠撞一记。程宗扬咧着嘴低声道:「这是我给
小紫的!告诉死丫头,如果我回不来,无论如何也要替我报仇!把夏老贼、贾老
贼都给我干掉!」

  月霜抹着唇角,忽然程宗扬又凑过来,在黑暗中封住她的唇瓣。月霜回过手
臂,用力卡住他的喉咙。

  程宗扬松开嘴,「这是给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月霜手指慢慢松开。

  程宗扬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无论如何……也不要往我坟上吐口水!」

  不等月霜发飙,程宗扬就闪身出了洞穴,叫道:「秋小子!跟我来!」

  程宗扬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知道自己从土山一路杀下来,两把还过
得去的钢刀已经砍断,幸好秋少君替自己挡了两剑,才抢了一杆长枪。没多久,
长枪陷进一名宋兵的肋骨,一时拔不出来,被人趁机斩断。程宗扬又顺手抢了一
柄大斧,劈倒了那名宋兵。

  能在如林的刀枪中活到现在,多亏自己突破了第五级坐照境,身体对危险有
种近乎本能的敏锐反应,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致命的攻击。但自己最大的本
钱,还是生死根。

  死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似乎胀满丹田,气轮转动的速度已经攀至巅峰,
仍来不及转化那浓郁的死亡气息。程宗扬本来应该在静室将死气转化为真元,提
升修为,但生死关头,他直接催动气轮,一边消耗,一边不停补充。秋少君修为
也许比自己高出一截,但论起耐战的韧劲,自己有生死根相助,足足甩出去他两
条街。

  土山已经被抛到身后,迎面几匹战马奔踊而来,程宗扬挥斧抡出,斧刃呼啸
劈开马首,顺势将马背上的骑手腹部破开。飞溅的鲜血泼在脸上,几乎闻不到血
腥的气息。自己整个人就像在血里浸过一样,到处是浓重的鲜血,只有额角的伤
疤霍霍跳动,带来一股反胃的感觉。

  程宗扬忽然想起那副烟茶水晶磨制的墨镜,这么刺眼的血光,果然要配一副
墨镜才对。

  「呵!」程宗扬狂喝着掠上前去,将一名拦路的宋军头颅砍断。他正习惯性
的准备厮杀,眼前忽然一空,多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宋军突然消失了,几名士卒
远远看着他,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惧意,忽然抛下兵刃,转身就逃。

  程宗扬发出一阵听不到声音的大笑,自己竟然也变成煞星,摆个姿势就能把
对手吓跑。

  秋少君跌跌撞撞过来,身上的道袍像血洗过一样。他咧了咧嘴,露出像是要
哭的表情。


             第七章  死亡之坟

  「虫小子,我不会这么惨吧,都把你吓哭了?」

  「我刚杀了一个人……」

  「我呸!不杀人你上战场是洗澡来的?」

  「我本来是想刺他的肩井穴,手上没力气了,一下把他刺死了。我真的不想
杀他……」

  「干你娘!你再说一遍试试!老子累得狗一样,你还给我得瑟!」程宗扬一
指那名羽士,「去杀了他!我要他的脑袋!死的!你敢抓活的,我整死你!」

  秋少君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大叫道:「喂,你赶紧自杀吧!不然的话,
我数到十!就要过去杀你了!」

  程宗扬沉着脸一脚把他踢开,然后抡起大斧,抢上前去。

  那名羽士露出惊惶的眼神,一边后退,一边手指乱点着叫道:「金……金克
木!」

  程宗扬手中忽然一轻,一截斧柄化为飞灰,斧轮掉落下来。

  「干!」程宗扬一把捞住斧轮,砍向那名羽士腰间。

  中军大帐已经空无一人,随着督军的翁应龙和数名将领伤亡,江州城拥有射
程超过两里的八牛弩不再是秘密,夏用和随即转移中军,只有正在斗法的张如晦
难以脱身,留下一队军士守卫。结果两名悍匪煞星般闯过重重围困,守卫的军士
一箭未放,就被吓得逃跑。

  张如晦顾不上施法,转身就跑。程宗扬追了几步,忽然间心头一凛,他停下
脚步,扭头看着土山另一侧。

  星月湖大营那名法师仍在施展陷土诀,在他旁边,数百名兽蛮武士咆哮着,
就像在泥淖中跋涉一样艰难地行走着,到现在也没有走出百余步的距离。法师脸
色出奇的苍白,显然已经透支了法力,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

  法师高声吟诵着咒语,一边拍击地面,嵌在掌心的桃木小剑几乎穿透手背,
鲜血淋漓。忽然,一条人影烟雾般从他背后出现,墨枫林抬起食指,像戳破一只
蛋壳般,穿透了他的后脑。那名法师身体一震,所有鲜血都仿佛被墨枫林食指吸
走,脑后没有一点血迹流出。

  程宗扬狂吼一声,蓦然闭上双眼,生死根全力运转。

  眼睛一合,战场以一种奇异的形态出现在脑海中。到处是奔逸的死气,或多
或少,或浓或淡,时聚时散,勾勒出战场上杀戮的场景。

  那名法师的死气从脑后细小的指孔逸出,在生死根和邪引术的拉扯下不住变
形,最后一分为二,程宗扬和墨枫林各得一半。

  终于没有全便宜了那妖道!程宗扬恶狠狠想着,睁开眼睛,脸色一下垮了下
来。

  就在这片刻时间,那名羽士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足足三个营的宋军把自己包
围起来,长枪如林,铁甲如城,弓矢如雨,怒马如龙,自己即使插上翅膀,恐怕
也飞不出去。

  「杀贼!」

  「杀!」

  宋军杀声嘹亮,步履整齐地逼上前来。

  江州城头,孟非卿面沉如水,夏用和的计策连自己也瞒过了。这个年轻人一
旦战殁,即使自己能重树星月湖的大旗,也无人再继承岳帅的衣钵。

  孟非卿双手缓缓握住背后的天龙霸戟,然后冲天而起。远处,沉默多时的秦
翰目露奇光,身后的丈八蛇矛发出一声鸣响,然后腾空飞出。

  宋军蜂拥而上,覆盖了那片狭小的空地,紧接着,一团耀目的光芒亮起,无
数刀枪、衣甲、战旗……在光芒中灰飞烟灭。光芒闪过,程宗扬半跪在地上,身
周形成一片方圆十余丈的空白。

  秋少君「哇」的吐了口血,他半身都埋在土中,才避开程宗扬九阳神功全力
一击。

  程宗扬鼻孔中淌出鲜血。他这一击耗尽真元,即使有生死根吸纳的死气,也
来不及补充。如果给自己一柱香,不,一盏茶的时间,自己还能再站起来,至少
死得不那么难看……

  但宋军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一名军官抢上前来,接连砍倒两名惊慌后退的
士兵,用铁腕遏止了混乱,喝道:「斩匪首者!赏银铢两千!」

  「干你娘!我出两千金铢,拿你的脑袋子当夜壶!」程宗扬心里骂着,一把
拉起秋少君,拖到自己身后,吼道:「来啊!」

  宋军被他的拚命的架势吓住,一时间没有人敢上前。那名军官冷冷看了他一
眼,忽然拿出一只东西,抛了过来。

  程宗扬袖中的珊瑚匕首挥出,「哗啦」一声,数十枚金银钱铢迸射出来,却
是一只钱袋。

  张亢厉声道:「杀!」

  周围的宋军士气大振,吼叫着冲杀过来。

  程宗扬捡起一枚掉在衣服上的银铢,依稀就是那名军官在烈山敲诈自己的买
路钱,只不过这会儿被匕首切开,只剩下一半。

  我的梦想是有很多很多钱,现在只有这半枚银铢陪葬,实在太不甘心了……

  宋军越逼越近,刀枪上的刺眼反光让自己眼睛几乎看不清楚。程宗扬长吸一
口气,挺起胸膛。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让自己直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这么多钱钱,小程子,你
发财了啊。」

  程宗扬浑身一震,握住那半枚银钱,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干!死老头!」

  身后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葛黄色的布衣,花白的头发胡乱挽
了个髻,这会儿正撅着屁股乱摸,这样猥琐的家伙,除了朱老头还能是谁?

  朱老头趴在地上捡起一枚银铢,乐颠颠拿袖子擦干净,用力吹了一口,在耳
边听着成色,眉开眼笑地说道:「纯的!」

  朱老头堆着猥琐的笑容,搓着手爬起来,一边点头哈腰地向周围问好,「您
老吉祥!吉祥!哎哟,人可来得不少啊。这得有好几十吧?」

  「我好几十你一脸!」

  「小程子,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好几个月不见,八八可想死你了。」

  「八八你老妹!」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老头,在旁边看笑话看够了
吧!从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的!」

  宋军已经逼上前来,朱老头嘿嘿一笑,手指一弹,那枚银铢倏然飞出,从一
名军士额头射入,然后「呯」的一声,从后脑飞出,接着又射入后面一名士兵的
头盖骨。那枚薄薄的银铢一连穿透三名士兵的颅骨,最后又飞了回来,像长了眼
睛一样,落在朱老头怀里。

  最前面的军士骇然止步,被后面涌上来的军士,顿时跌倒一片。

  程宗扬一把伸到朱老头衣服里,将那枚银铢硬抢出来,顺手在他衣服上擦干
净,揣进自己口袋,板起脸道:「凝羽呢?」

  朱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哆哆嗦嗦指着他道:「重色轻爹啊!」

  「我轻你一脸!爹你一脸!死老头!你在南荒好端端的,抽的什么风跑这儿
来了?」

  朱老头脸上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欠揍的猥琐表情渐渐消失,他唇角挑起,露
出一个得意而又高深莫测的笑容,「小程子啊,我给你看个戏法儿……」

  一时间程宗扬有种错觉,死老头身上葛黄色的布衣变成一袭蟒袍,凛然的气
势犹如尊贵的王侯。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惨叫。连日来的厮杀,程宗扬早听惯了战场上的各种惨叫
和哀号,但耳边的惨叫声却让他有种陷身地狱的感觉……那是无数个惨叫声同时
响起,声音中充满惊愕、痛楚、恐怖……然后又仿佛被一柄剪刀同时剪断,戛然
而止,没有半点余音,就直接成了空白。

  程宗扬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己身侧,从殇侯站的位置一直到数里外的江畔,伸
出一条笔直的死亡之线。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深入敌阵,周围被数不清的宋军重
重包围,然而此时,所有踏入死线的宋军,都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手指一举在地面
上抹去。

  无论是刀手、盾手、枪手,还是神臂弓手、铁甲重兵、骁骑精锐……全部以
同样的姿势扑倒在地,宋军严密的阵型被划出一个笔直的缺口,自己的视线越过
重重尸首,可以毫无阻隔地一直看到大江辽阔的水面,看到江畔一艘挂着火红旗
帜的楼船。

  殇侯肩背一挺,佝偻的身体仿佛凭空高出一尺,方才那个猥琐的朱老头消失
无踪,眼前的老人虽然还穿着那件破旧的葛袍,却如同布衣王侯,散发出逼人的
傲气。

  鸩羽殇侯从江畔登岸,一路行来,已经在沿途布下剧毒。无声无息,杀人于
无形之中,举手间千军辟易,这等煞气,不愧是天下毒宗。

  程宗扬吸着凉气道:「这是什么毒?太狠了吧?」

  「毒物聚而不散,画地为牢,中者立仆,不过是雕虫小技。」殇侯傲然道:
「本侯敢在你面前献宝,岂会用那等俗物?」

  话音未落,那条死线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已经被毒杀的宋军尸首开始挣扎蠕
动,然后一具接一具爬了起来。

  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那些毒发的宋军已经改变模样,盔甲下的肉身变成乌青
色,肌肉凹陷,骨骼外凸,仿佛一具具直立的僵尸。深陷的眼眶内,眼球因为干
涩而缩小,瞳孔却扩散到极限。他们以古怪的姿势挺起身,然后蹒跚着扑向最近
的活人,无论他们是敌寇,还是刚才与自己一道并肩作战的友伴。

  所有宋军都被眼前一幕惊呆,几名宋军来不及反应,就被毒尸咬中。受创的
宋军士兵发出的嚎叫声蓦然断绝,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黯淡,
肌肉一条条附着在骨骼上,迅速干瘪枯硬。

  咬中他们的士兵把毒素传播给同伴,便仆倒在地,新化成的僵尸再次无差别
地攻击周围的同伴。最初中毒的只有数百人,接着他们把毒素传给同样数量的友
伴,然后又是数百人……

  那些毒尸不断跃起、咬中同伴、然后倒下,接着一批新的毒尸重新跃起。死
亡的阴影在宋军阵列中迅速扩散,越来越多的宋兵成为毒尸,四处追逐周围的活
人。

  「这……这是什么怪物?」

  「还记得你在南荒时,说过一种『病毒』吗?」

  程宗扬疑惑地说道:「我说过吗?」

  「本侯浸淫毒物,天下奇毒莫不熟识。唯此病毒之术,闻所未闻。」殇侯说
道:「本侯苦思多日,你走后不久,本侯想起当年在太泉古阵搜得一具僵尸,忽
然突发奇想,从它血脉中提炼毒素。」

  说到这里,殇侯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虽然费尽周折,却终于让本侯炼出
一种奇毒。此毒无色无味,一旦进入血脉,便令人生机尽丧,无智无识,然而中
毒之人尸身腐而不坏,行动与常人无异,而且肢体血脉尽化为尸毒鼎炉。若有人
被毒尸咬中,即刻化为毒尸。」

  程宗扬表情古怪地瞪着他,「侯爷,你挖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僵尸?」

  「那具僵尸质如枯木,如今已然被本侯炼化,片肤无存。」殇侯谓然长叹,
「可惜此毒质地未纯,毒素一去,尸首随即崩坏,而且播迁五次之后,毒性便即
失效。唔,还大有改进的余地。」

  「不用改了!这样就很好!」程宗扬叫道:「你要把它再改进一下,不出一
年,整个六朝就没活人了。」

  殇侯哈哈笑道:「设若如此,本侯足以名垂青史,死而无憾!」

  「人都没了,还垂个鸟啊!先说好,你要敢乱改,我立刻翻脸!你炼出多少
毒,我都让你自己吃下去!」

  殇侯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刘宜孙与张亢幸运地躲过一劫,随即与王信合兵一处,试图反攻,然而楼船
上下来的一队黑衣人,轻易就粉碎了他们的攻势。这支隶属于殇侯的近卫队数量
虽然不多,实力却不在星月湖诸营之下,又是刚投入战场的新力军,兵锋极盛。

  刘宜孙和张亢竭尽全力,也没有来得及组织一次有威胁的攻势。

  当第四批毒尸出现,宋军再也无法维持阵型,所有人都拚命后退,躲避那些
可怖的行尸,乱成一团。紧接着,远处的金明寨升起一片大火,这成为压垮骆驼
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间,整支大军像雪崩一样垮了下来,士兵们潮水般退散,
战场上到处是扔下的军旗、武器、战鼓,还有战殁者的尸首。

  随着星月湖法师身死,兽蛮营好不容易才摆脱陷土诀,但刚投入战场,宋军
溃势已成,即使秦翰之能,也无回天之力。他收起蛇矛,森然道:「改日再领教
孟上校的双戟!回师!」

  程宗扬捡了条性命,也不敢再犯浑跑去追杀,他立即下令撤退,与侯玄等人
会合。

  武二郎挺胸凸肚地过来,肩上扛着那个兽蛮武士,活像一个豪勇无双的打虎
英雄。但看到战场上那些到处追逐活人的毒尸,堂堂二爷也变了脸色,恶狠狠大
啐了一口,「什么鸟玩意儿!」然后左右瞅了瞅,撒丫子就跑。

  程宗扬对秋少君道:「看到了吧,这叫横的怕愣的,愣的怕傻的,傻的怕不
要命的,不要命的怕那些根本没命的。」

  秋少君朝着武二郎的背影叫道:「暴徒!人渣!没胆鬼!」

  「得,你就是那愣的。」

     ***    ***    ***    ***

  程宗扬一入城,便迎来一片喝彩声,桓歆叫道:「程兄!有你的!兄弟在上
面看得清楚,好身手啊!」

  石超扯住他的衣角,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余惊未肖,浑身肥肉都是抖的,张
了半天嘴都没说出话来。

  张少煌一手搂着程宗扬的肩,一把推开石胖子,「让让让!一点眼力价都没
有!赶紧着备热水!瞧程兄弟这身血,都够开染坊了。」

  谢无奕好整以暇地朝殇侯拱拱手,「这位是?」

  「我们盘江程氏的长辈!程老爷子!」

  这小子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姓给改了,殇侯拿绳勒死他的心都有,脸上却不动
声色,微微颔首,那份威严的气度,让人肃然起敬。

  忽然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城门处。孟非卿缓步走到殇侯面前,相
距还有数尺,两人之间的空气便发出气劲交击的暴响。

  孟非卿停下脚步,先收去护体真气,然后拱手一揖到地,「多谢侯爷恩义。
抚养紫姑娘十五载,此恩此德,我等没齿难忘。」

  殇侯哼了一声,翘起下巴,鼻孔几乎扬到天上去。程宗扬一手扯住殇侯,一
手扯住孟非卿,笑道:「吴大刀,瞧瞧谁来了?去准备一桌上好的席面,我要好
好给老爷子接风洗尘!」说着一边给孟非卿施了个眼色,让他把这件事交给自己
处理。

  直到所有的士卒撤回城中,斯明信和卢景才连袂返回。他们两个本来准备刺
杀夏用和,见到宋军伏兵四起,情知中计,两人都是胆大心狠之辈,索性一不做
二不休,闯入金明寨,将所有的攻城器械和军中存粮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
逼得宋军不得不退兵。


             第八章  仇因利聚

  程宗扬笑道:「这里没有碧玉盘,也没有黄金碾,侯爷先凑合一下,等我发
了财,咱们再换好的。」

  殇侯换了衣物,一袭黑色的华服,广袖博带,头上戴着一顶束发的高冠,哪
里还有半点朱老头的影子?

  殇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叶媪见她资质甚佳,动了收徒的心思。这
次来也是想问问你,让凝羽拜入叶媪门下如何?」

  程宗扬喜动于色,「这是好事啊!还用问我?」

  「哼。那个傻丫头,怕你不高兴,让本侯亲自过来传话。」

  「辛苦侯爷了!」程宗扬给殇侯续上茶水,笑道:「侯爷这趟来,不会只为
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本侯此行是为了赴约。」

  程宗扬想起黑魔海巫毒两宗每二十年的祭典,只不过……

  「侯爷,你不是蒙我的吧?你们定的时间不是今年立秋吗?现在才正月,差
着七八个月呢。」

  殇侯板起脸,「当然还要看看你的生意。」

  程宗扬笑咪咪道:「正好说到生意了,我正想着找侯爷商量呢。」

  「就是这样……」程宗扬把目前的情形说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钱全
都投到江州这一战了。如果胜了,大家发财;如果败了,赔的底儿掉不说,单是
负债都能把咱们压死。」

  听说程宗扬大手笔从云氏借了二十多万金铢的债,还从晴州拿了两百万石的
粮食订单,不算孟非卿从陶氏借的债务,仅程宗扬自己负债就不下五十万金铢,
这样的数字以殇侯的城府,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做的是什么生意!还未开张,便赔了这么许多?」

  程宗扬笑道:「侯爷,玩毒你是行家,做生意我恐怕比你强点儿。本来我只
有六成把握,侯爷既然来了,这笔生意我便有了十成把握!」

  殇侯沉住气,淡淡应了声,「哦?」

  程宗扬嘻皮笑脸地说道:「黑魔海二十年大祭是在秋天,现在时间尚早,侯
爷既然没什么事,不如在江州多待两天,日子不用长,最多两个月。」

  殇侯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好你个小子,居然想让本侯来替你守江
州?你也不想想我黑魔海与岳鹏举的恩怨!江州陷落,星月湖尽灭,本侯高兴还
来不及,你竟想让本侯和岳贼旧部合作,真是痴心妄想!」

  「侯爷不肯帮忙也没什么,到时候赔钱,侯爷只用拿出来一成就够。」

  「你自家的生意,让本侯赔什么钱!」

  「喂,别忘了咱们是合股,赚钱你拿一成,赔钱你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儿
有这么便宜的事?」

  殇侯气极反笑,「五万金铢——也罢!五万金铢买星月湖旧部数千条性命,
很合得过!」

  「五万是底价。算上利息,至少得十万。另外,我们都商量好了,真要抗不
住,大伙儿就全部撒腿跑人。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所以说侯爷,你老想看笑
话,恐怕是看不上了。顺便我给侯爷算算账:江州要失陷呢,您老人家的负债是
十万金铢,加上原来的股份和珠宝生意的投资,差不多净赔十七八万。然后我还
要养星月湖这一两千号人,每月起码得一万多金铢。侯爷承担一成,每月付款一
千金铢。如果有伤病,数字还要再高点儿。」

  不等殇侯发飙,程宗扬又道:「如果江州守住,这笔生意赚十万金铢,侯爷
拿一成。江州每年的商税一半划入咱们盘江程氏,等于侯爷每年能拿到江州商税
的半成。一出一入,算下来侯爷的赢亏是二十万金铢的现款,另加每年三万金铢
的进出。」

  殇侯眉头拧紧,一手摸索着膝盖。

  程宗扬又重重加上一枚砝码,「侯爷若留在江州,我便能腾出手去做我的粮
食生意。最多两个月时间,江州之事便全部了结。到时我先陪侯爷去一趟太泉古
阵,找两件合适的东西,然后一同去赴二十年大祭之约,怎么样?」

  看着殇侯脸色稍霁,程宗扬又笑道:「如果还不够,再给侯爷加点儿料。琵
琶花精……」

  殇侯衣袍轻震,「叶慈?」

  「她现在叫慈音。我们俩还有笔生意要谈。」程宗扬双手一摊,「可惜一直
抽不出空啊。如果侯爷肯帮忙,我就想办法让大伙儿见一面。」

  殇侯终于意动,「两个月!江州城!本侯的人不逾城池半步,星月湖的人即
便尽数死在城外,也与本侯无关。两个月之后,无论到时是否解围,你都要依约
而行!」

  「一言为定!」

     ***    ***    ***    ***

  终于搞定殇侯,程宗扬心情大好。没想到死老头会炼出这种奇毒,如果宋军
没有相应的手段,江州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只是怎么利用战争赚钱的问
题。

  鸩羽殇侯答应援手,让孟非卿也大出意外。岳帅一生只栽刺不种花,能得罪
的人基本让他得罪光了,如今竟然是黑魔海的人伸出援手,孟非卿怎么也想像不
到。

  程宗扬笑道:「老头别的本事我不清楚,用毒可是大宗师。现在有张侯他们
的部曲,殇侯的近卫军,再加上武二郎,实力恐怕比刚开始还要强些。江州这边
能安定下来,我明天立刻去筠州,顺利的话,二月中旬赶到临安。届时正是青黄
不接,粮价腾贵,我再好好点把火,从宋国身上狠狠斩一刀,将来几年大伙就吃
喝不愁了。」

  孟非卿十指交叉,沉思良久,然后道:「你若去临安,有个人,也许能给你
帮上忙。」

  「谁?」

  孟非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六个月前,我们接到消息,宋国皇城司
的人盯上了晴州的齐云社。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查,后来赵誉也漏了底细,不得不
和徐永一道离开雪隼团。提供消息的人说,皇城司已经调集人手,专门对付岳帅
的旧部,行动时间本来是订在这个月。」

  按时间算,孟非卿接到消息,应该正好是自己遇到谢艺前后。当时谢艺已经
在南荒,星月湖无法联系上他,以致于龙骥殒落南荒。接下来便是星月湖旧部赶
在皇城司动手之前,结束十余年的隐忍生涯,重新集结。

  孟非卿道:「你如果去临安,要小心皇城司。据称贾师宪已经下令,从刑部
和军方抽调了不少好手。」

  程宗扬皱起眉,自己去临安是作生意,如果后面跟上一群皇城司的密探,那
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消息可靠吗?」

  孟非卿毫不犹豫地说道:「可靠。宋国这次行动很隐秘,除了皇城司内部,
只有太师府和军方的高层知道一些。」

  程宗扬吃了一惊,「你们在宋国高层有卧底?」

  孟非卿露出一丝苦笑,「也算不上。所以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那个人从
十余年前就向我们提供情报,但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现在只能
告诉你,那个人提供的情报质量极高,能力也非常强。我们猜测,他应该是岳帅
的信徒,只是岳帅蒙冤之后,故交全被清洗,他也不好暴露身份。」

  程宗扬道:「老大,你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帮忙?」

  「临安明庆寺内,有座五岳楼,楼后是放生池,池旁有祈福的榜帖,那人有
消息便会贴在榜上,你如果有事请他帮忙,也可以在上面留言。他能帮得上,自
然会帮。」

  「公开的榜帖?那还怎么保密?况且你们在临安那么多人,怎么会找不到他
呢?」

  「明庆寺的祈福榜帖,是香客用专门的福纸写下祈福的内容,投入福箱中,
由寺中的僧侣逐一张贴到榜上。没有人知道是谁投的福纸,根本无从查起。」孟
非卿道:「那人会在祈福帖内暗示每次放置情报的地点,你只用记住,他的祈福
帖每次都是以君子二字开头。」

  「那好,等我到了临安,试试看能不能与那人接上头。还有……」程宗扬明
知道是废话,还是叮嘱道:「殇侯在江州的事,最好不要向外透露。」

  孟非卿笑道:「殇侯的仇家不比我们星月湖少,你可小心了。」

  「我就知道!跟你们打交道我只有吃亏的份。」程宗扬一肚子牢骚地说道:
「保不定哪天我被人做了,都找不到喊冤的地方。」

     ***    ***    ***    ***

  「筠州粮食今日市价,每石一千三百文。」

  水镜中一个中年文士的影子渐渐清晰,秦桧神情悠然地说道:「昨日盘账,
我们手中存粮超过三十万石。购买粮食、粥棚施粥以及民夫的工钱,耗用资金一
共九万三千金铢,合每石六百二十铜铢。」

  虽然知道死奸臣和祁远很能干,但收粮三十万石,还是超过了自己最好的预
期,程宗扬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筠州粮价原本每石三百文,依公子的吩咐,连日来逐步提价,等挂出八百
文的价格,不只筠州,周围十几个州县的大户都前来售粮。因为我们都是现款交
易,给的又是金铢,那些大户都乐意和我们交易,价格也压下不少。原本成本还
要高一些,但当日从常平仓白捡的一批粮食,成本才能降到六百多文。」秦桧又
道:「不过这些天收到的粮食少了许多。」

  「哦?」

  「如今筠州户户都在囤粮,不只原来卖粮的大户现在又大肆收购,连城中的
居民每家也要买上三五石回去。」秦桧微笑道:「传言官军在江州大败,贾太师
勃然大怒,更派大军前来围剿。筠州人心惶惶,都道粮价要涨到每斗两百文。」

  每斗两百文,那可是每石两贯的高价。自己当初最好的预计也没有这么多,
程宗扬大笑道:「死奸臣,是你放的谣言吧?」

  「不敢。」秦桧一拱手,洒然说道:「前几日滕知州为防止饥民大量涌出,
前来粥棚视察,当问及粥棚是否还能支撑?属下答曰若粮价超过每斗二百文,就
难以支撑。滕知州闻言良久不语。这番话却被民夫听到,流传出去。滕知州可以
作证,流言实与在下无关。」

  传个谣都这么技术,程宗扬真觉得把秦桧放在筠州大材小用了。

  「奸臣兄,有你的!」

  秦桧哈哈一笑。

  程宗扬道:「从明天开始,全力抛售粮食!三十万石卖不完,能卖多少是多
少!」

  秦桧收起笑容,讶然道:「看眼下的情形,粮价至少要冲到一千五百文,此
时出售,莫非江州有变?」

  「有。」程宗扬道:「宋军准备与江州方面和谈了。」

  「和谈?」水镜里秦桧差点儿跳起来,这可是个爆炸性消息。一旦和谈的消
息传出,粮价肯定暴跌,可宋军怎么可能与江州方面和谈?

  程宗扬笑嘻嘻道:「宋军当然不会,但我们可以去谈嘛。」

  秦桧才智高绝,一听就明白过来,抱拳道:「属下佩服!」

  跟聪明人不用废话,程宗扬道:「我明天离开江州,届时萧刺史会亲自去宋
营和谈。宋军营中乏粮,又新遭大败,城中去和谈,他们肯定求之不得,就算还
想打,眼下也要装装样子,拖延时间,等后方运来粮食再动手。这个消息传到筠
州,大概要三四天时间。和谈扯皮,等宋军养足元气,来来回回最少要半个月。
你们在筠州争取把粮价打压到每石六百文,然后再全力收购。」

  「属下明白。」

  程宗扬又嘱咐道:「卖给官府的要少一些,免得引起怀疑,另外,可以想办
法拉拉昭南的关系,卖一批粮食给宋国。」

  秦桧一点就透,笑道:「若是昭南哪位封君肯卖一大批粮食给宋国,眼下焦
头烂额的滕知州必然长出一口气。我们程氏商会在中间牵线,身份也水涨船高,
公子好计策!」

  程宗扬交待完筠州的事,接着马不停蹄地与张少煌、星月湖诸人以及殇侯见
面。首先是与张少煌商谈入股盘江程氏的细节。那些世家公子对入股并不在意,
只当是小打小闹,但程宗扬有信心把他们都拉到自己已具雏形的商业航母上,给
他们一个惊喜。

  听说程宗扬要离开,张少煌万分不舍,待听到程宗扬要去临安,张少煌顿时
来了精神,无论如何也要让程宗扬在临安多待几日,等他作为晋国的使节赶到临
安,两人好好乐一场。

  程宗扬满口答应下来,拍胸脯保证先摸清临安的风月场所,到时给他安排几
个绝色。

  接下来与星月湖诸人的商谈因为包含了大量作战的细节,耗时最长。整个经
济战的基础是星月湖大营的安全,如果江州被破,所有的算计都没有意义。只有
江州方面在战场上占据主动,自己才能从中渔利。

  程宗扬深刻认识到,对于投机商来说,最重要不是掌握内幕消息,而是有能
力制造内幕。只要江州还在,就算晴州所有的大商会联手与自己在商场搏杀,自
己也有把握打赢这场商战。

  萧遥逸对程宗扬提出的和谈极有兴趣,宋军固然亟需休整,星月湖大营的损
伤也不轻。如果不是多了一千五百名部曲和殇侯的势力,现在就该考虑退路了。

  能借和谈的机会休养几天,对双方都有好处。

  侯玄等人对程宗扬准备远赴临安也无异议,与宋军打到这一步,两边都已经
明白,宋军想打下江州固然不易,星月湖大营想在战场上破围也难比登天,现在
看来,由程宗扬当初提及,众人闻所未闻的经济战,如今倒最有成功的可能。

  殇侯的座船停泊在西门码头,他一入城就把一半西城划为禁地,那支曾经参
与狙杀龙神的黑衣近卫队驻扎其中,戒备森严,让程宗扬怀疑老头究竟干了什么
缺德事,这么防着被人刺杀。

  老头一袭黑衣,头戴玉冠,风骨峥嵘,真有几分傲视侯王的气势。最重要的
交易两人已经谈好,剩下的只是再确认一下,免得老头突然又改了主意。

  程宗扬与殇侯闲聊几句,趁机请教了几个修行中的问题,看老头没有出尔反
尔,便放下心来,起身向他告辞。

  总归要在临安见面,殇侯也没有挽留。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这小
子诳到江州的贼船上,便暂时把恩怨放到一边。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殇侯轻吟着,眼中露出
一丝缅怀和伤感。

  程宗扬笑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殇侯也露出笑意,过了会儿道:「你修行之速,不下于岳鹏举当年。但真气
芜杂,论起修为之精,却差得极远。气非精纯,不得入通幽之境。再吸收死气有
害无益,将真元多加凝炼,去芜存精,才是正事。」

  程宗扬深揖一礼,「多谢侯爷指点,小子知道了。」

  辞别殇侯,已经是日暮时分。水香楼华灯初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程宗
扬不想节外生枝,策骑从后门路过,却看到一个人独自坐在阶前喝闷酒。

  程宗扬心头微微一沉,然后跳下马,过去并肩坐下来,伸手拿过酒壶,喝了
一口。敖润胡须不知道多久没修过,乱蓬蓬虬结着,程宗扬把酒壶递给他。敖润
默不作声地喝着酒,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次江州之战,雪隼佣兵团伤亡惨重,连副团长石之隼都殒身战场,即使江
州之战取胜,雪隼团也难以翻身。

  良久,程宗扬开口道:「我说过,雪隼团的事就是我的事,受伤的兄弟由我
一力承担。此战结束,我就去面见薛团长。」

  敖润惨然笑道:「雪隼佣兵团没啦。」

  程宗扬倏然一惊。敖润灌了口酒,然后狠狠抹了把嘴,呼着气道:「薛团长
带了一批兄弟来增援,途中失去音讯,已经有十几天没联络上。刚才得到消息,
薛团长在太湖遇袭,生死不明,带的兄弟伤亡殆尽。」

  程宗扬心头震荡,薛延山可不是一个人,身边还带着团里一批好手。能让这
些人一个都走不脱,袭击者的实力非同寻常。雪隼团什么时候惹上这样的大仇家
了?

  敖润道:「雪隼团是薛团长和石团长一手组建的,眼下两位团长都不在了,
雪隼团也没啦。」

  程宗扬压下心头的震惊,「愿意跟着你的有多少?」

  敖润晃了晃脑袋,「功夫好的,自寻门路也饿不死,剩下的,总还有三五百
人要养活。」

  程宗扬道:「愿意跟着你的,都收下来。我按月给大伙儿支饷。」

  敖润停下来,瞪着程宗扬,这是一笔铁定赔钱的买卖,他居然要做?

  佣兵只要肯卖命,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敖润最担心的是团里那些以往厮杀
中受伤残疾的兄弟,还有一些战殁兄弟的家眷。雪隼团一解散,别人还好说,他
们就立刻断了生计。程宗扬主动背上这么大个包袱,以敖润的豪迈,一时间也喉
头哽住。

  程宗扬朝他肩上擂了一拳,「行了,这点儿事就让你难为得跟小媳妇似的。
不就是掏钱吗?再碰上难心事,你记住,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用不着
犯愁!」

  敖润咧嘴一乐,「我就是发愁没钱。」

  程宗扬也乐了,「不说这个了。吴大刀受了伤,我让他留在江州。你把人都
交给他,你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筠州。」

  「成!」敖润立刻跳了起来,连酒壶也忘了拿,一阵风似地跑回住处。

  程宗扬叹了口气,他一开始就想着怎么把敖润拉拢过来,没成想会接下大半
个雪隼团。

  石之隼战死,薛延山遇袭,头一次和敖润见面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公平、正
义的雪隼团就这样消失了?

  吴战威受伤,没办法跟自己去临安,况且江州也需要留个心腹,好收拢雪隼
团的剩余人马。程宗扬打算只带敖润和小紫一同走。至于武二郎,听说江州有苏
荔的投资,这会儿打都打不走,还是留在江州更放心一些。

  离开江州之前,还有件事要解决——加上武二郎打晕那个兽蛮武士,自己手
里已经三个兽蛮人,如果能从他们嘴里问出秦翰怎么训练出兽蛮营,对自己将来
组建公司的保安部队大有好处。

     ***    ***    ***    ***

  「吾叫豹子头!」

  头一个兽蛮人报上名,就把程宗扬给镇住了,难道自己运气这么好,梁山五
虎将一下就撞上两个?

  「是教头吗?你老婆是谁?跟花和尚熟不熟?是不是姓林?用的什么枪?」

  那个豹首巨眼的兽蛮人当时就糊涂了,过了会儿才道:「吾不会使枪。吾就
叫豹子头。」

  程宗扬拍案道:「不会使枪你叫什么豹子头?你呢?叫什么名字?」

  「吾叫青面兽!」这是三名兽蛮人里唯一有点人样的,就是脸上一大块青色
的兽斑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狰狞。

  「卖过刀吗?」

  「没有。」

  「一边去!下一个!」

  那个碧眼金睛的兽蛮首领挺胸道:「金兀术!」

  程宗扬瞪着他看了一会儿,「为宋国效命的金兀术?你可真能耐啊。」

  金兀术被武二郎一通狠揍,此时还有些鼻青脸肿,他瓮声瓮气地说道:「谁
给吃的,吾给谁效命!」

  「狼主,你这可混得够惨。」程宗扬盘腿坐下,「说说,你们怎么和秦太监
打起交道了?」

  这支兽蛮人是宋国边陲一个部族,人口并不多。本来一直住在山中,很少与
外界打交道。三年前,接连两年天降暴雪,部族养的畜牲大多被冻死,山中的猎
物也所剩无几,眼看要全族饿死,他们试图出山劫掠,却撞上了秦翰的选锋营。

  一场大战下来,兽蛮人被秦翰打服,在饿死和投降之间选择了后者,从此加
入选锋营,成为秦翰麾下的一支蛮军。

  对于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他们来说,所有的人类都差不多,只要能吃饱
饭,给谁卖命都一样。

  「老敖!让人烤只羊来!三只!」

  半个时辰后,程宗扬对着大嚼的金兀术道:「怎么样?往后给我干活吧。」

  三名兽蛮人一边「卡卡」咬断羊骨,撕扯羊肉,一边拚命点头。金兀术含糊
地说道:「一天一只羊,吾把命卖给你!」

  「一天一只太多了,五天一只!」

  「三天!」

  「霍!狼主,不笨啊,还会讨价还价。我再多给点儿,每个月六只。」

  金兀术扳着指头一阵猛算,可惜少了一根手指,怎么也数不清楚,最后抬起
头道:「太多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那就每个月五只。」

  金兀术用力点头。

  「那好,往后我每个月给你们每人五只羊,如果省着点儿呢,每天都有羊肉
吃,如果一顿吃完,往后没得吃了,到时候可别怪我。」

  金兀术露出「你在污辱我智商」的表情,「吾省得!」

  豹子头和青面兽也笑逐颜开,只是那笑容着实可怖了点儿。

  程宗扬扭头对敖润小声道:「我是不是挺坏的?」

  敖润朝他竖了竖拇指,低声道:「程头儿,你胆子真大。」

  程宗扬道:「要不是他们被秦太监训练了三年,我才不敢收呢。老敖,找着
武二那厮了吗?」

  「没见着人。不过打听出来了,说他和秋道长比武去了。」敖润咧了咧嘴,
「程头儿,我瞧着秋道长胆子比你还大。」

  「那不是胆大,那叫傻!」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收拾收拾睡吧,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    ***    ***    ***

  「我们去临安!」程宗扬趴在床上笑嘻嘻道:「你还没见过西湖吧?我打算
在湖边买处宅子,等到荷花盛开的季节,咱们一起划船到荷花深处,然后……我
就把你给办了!桀桀桀桀!」

  小紫打了个呵欠,「我不去。」

  「不去西湖我们就去葛岭,山中野合,四望无人,清风拂体,落花满衣,肯
定别有搞头。」

  「我不和你去临安。」

  「咦?为什么不去?你老爸的坟就在临安,我还打算和你一起上坟,好往他
墓碑上撒尿呢。」

  「人家说了不去。」

  程宗扬不再耍宝,坐起来道:「死丫头,你是说真的?」

  小紫道:「我要在江州待一段时间。你自己先去好了。」

  「别胡闹了。我走了,你欺负谁去?又打算祸害谁呢?」

  「人家好久没见殇侯了,要跟殇侯修习一段时间。」

  「少蒙我!你肯定操着什么坏心呢!」

  小紫嘻嘻一笑,「不告诉你!」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小紫会要留在江州,自己已经和一圈人都告辞过,况且时
间紧迫,想反悔也来不及了。他好说歹说,小紫都没有答应,真不知道是什么事
情这么重要。

  梦娘对他们的交谈浑不在意,只安安静静地画着自己的图,雁儿却听得眼泪
汪汪,刚云雨初度,她怎么也不想和主人分开,可女主人要留在江州,她也只能
留下。

  程宗扬气急败坏,「你就不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寻花问柳?」

  「哦,差点儿忘了呢。」小紫把一只瓷瓶塞到他包里,「这是殇侯仿你的药
片做出来的,药性类似,就是药效差了一些。你要嫖到不肯配合的妓女呢,就喂
她一颗,保她乖乖听话,让你快乐无比。」

  「干!」

     ***    ***    ***    ***

  「哦……哦哦!」

  水香楼的香阁中,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只白滑肥翘的屁股抽搐般抖动着,
淫液水箭般从蜜穴中喷射出来。

  「再来!」

  那女子爬过来,张开檀口,将程宗扬火热的肉棒连同龟头上的药片一并吞到
口中,用力吞吐起来。不一会儿,她光溜溜的雪臀便又开始扭动。

  程宗扬把她推到榻边,挺起阳具,对着她湿淋淋的蜜穴直贯而入。

  惊理发出一声尖叫,赤裸的胴体猛然绷紧,蜜穴紧紧夹住穴中的阳具,柔腻
的穴口触电般抽动着,显示出肉体惊人的触感度。

  在肉棒的抽送下,惊理张大眼睛,不断发出尖叫,充血的蜜穴被干得不住翻
卷,白嫩的大屁股随着阳具的戳弄,一抖一抖,胴体不停痉挛,不多时便两眼翻
白。那种狼狈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她曾经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每一记都干到蜜穴深处,眼看惊理身体的战栗越
来越强烈,他猛地拔出阳具。

  穴内湿腻的蜜肉被带得翻出,白生生的股间仿佛乍然盛开出一朵鲜红柔嫩的
肉牡丹。湿滑的蜜肉因为充血而变得艳红,在空气中不停蠕动,仿佛要滴下胭脂
般的颜色。紧接着,一股淫液潮吹而出,来势比刚才的一波更强烈,接连数股水
箭,直射到丈许之外的桌案上。

  坐在案旁的兰姑都被惊到了,念着佛道:「天爷啊……这闺女是水做的?」

  程宗扬拍了拍惊理的屁股,然后扶着阳具,对着她的肛洞猛干进去。女刺客
翻着白眼被他开了后庭,一轮猛干过后,那只小巧的后庭直接被他干成一个大张
的肉洞,半晌没有合拢。

  程宗扬放开浑身瘫软的惊理,一个乳头带着铃铛的美妇跪在一边,「奴婢罂
粟……」

  程宗扬不等她说完,便把她推到榻上。曾经杀人不眨眼的罂粟女,这会儿娼
妓般风骚地扭动着肢体,把主人的阳具纳入蜜穴,一边娇喘道:「主人的阳物好
大……」

  「少废话!」

  程宗扬站在美妇腿间,腰部迅猛地挺动着,精壮的身体肌肉块块隆起,脸色
却阴沉如水。

  自己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差给死丫头跪下了,小
紫还是要留在江州。

  这事真是让自己郁闷坏了,广阳重逢之后,程宗扬就发誓,今生今世与死丫
头永不分离,没想到死丫头一点面子都不给。

  为此,自己还去找了死老头。结果换成朱老头模样的老东西一脸惊讶,「还
有这事?」

  然后朱老头又露出他招牌式的猥琐笑脸,亲热地说:「小程子啊,要不大爷
陪你去?」

  「去死!」

  程宗扬气冲冲出来,家里几个,梦娘动不得,雁儿舍不得,卓贱人被死丫头
藏到箱子里,自己干不得,索性来了水香楼,找那两个自愿作娼妇的女杀手发泄
一番。结果两个贱娼,四个肉洞都干过来,火气也没消下去。

  兰姑看着他怒胀的阳具,用雀羽扇遮住下巴,娇笑道:「公子,要不要奴家
来伺候?」

  程宗扬一下泄了气,「算了。老四嘴上再不在乎,我也不想打他的脸。」

  「瞧你说的,奴家又没卖给他作妾。」兰姑抛了个媚眼,「难道公子要这么
硬挺着回去?」

  程宗扬真是硬挺着回了客栈。雁儿已经等了许久,看着他沉着脸,也不敢作
声,默默地宽衣解带。

  雁儿知道他不高兴,动作分外柔顺。拥着她香滑的玉体,程宗扬的气恼渐渐
平息,最后长叹一声。

  两人交合的动作轻柔而沉静,忽然一个细柔的声音轻轻响起,「纤云弄巧,
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雁儿眼波如水,光洁的肉体软软贴在他身下,在他耳边轻唱道:「金风玉露
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什么?」

  「秦少游的鹊桥仙。」

  雁儿柔声唱出下半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少女清歌皓齿,莺喉婉转,一字一句都仿佛带着似水柔情。忽然另一个充满
韵味的歌音响起,「两情若是长久时……」

  梦娘媚软的歌声带着说不尽的缠绵,轻叹般唱道:「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阙歌罢,梦娘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唱出这阙鹊桥
仙来。

  程宗扬气哼哼道:「死丫头真大方啊。把你打发来,她自己怎么不来呢!」

  门外传来小紫的轻笑,「程头儿,你用过她们两个还能站起来的话,人家就
帮你吹箫哦。」

  程宗扬立刻跳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死丫头!你输定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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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朝清羽记完,后续故事接六朝云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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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六朝清羽记,请续看第二部  六朝云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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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本文之中如有错误不当之处,还请指教,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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